第72章致命一击（二）
一周后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程叙约周洋去程鹏尚未开发的度假岛走走，替他筹谋划策把把关。
程少博走在两人旁边，饶有兴味地看着程叙谈笑风生，知道一直等待的大事终于要发生了——
因为这绝不是程叙本来的样子，而他伪装得越好，他的猎物就越危险。
登岛后，周洋拿出手机，发现一格信号都没有。
“这岛偏远，信号塔都没安呢，没有信号。”程叙也拿出自己的手机在周洋跟前晃了晃，“怎么？有着急的事儿？”
周洋连连摆手：“哪会，今天陪好两位程公子就是最要紧的事儿了，别的都不重要。”
程叙一笑：“那随我去那边去看看，建个泳池合适还是花园合适。”
久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给程叙打了个电话，果然提示暂时无法接通。她立即联系姚彦，告知可以开始行动。
姚彦拿着个黑布袋，蹭蹭蹭跑到二楼书房，颤抖着输入密码打开保险柜，也不看里面有什么，统统取了出来装进黑布袋，到车库开了车就往威斯汀走。
孩子她早已安排妥当，保姆会带着她在游乐场度过开心的一天。姚彦狠踩了一脚油门，希望今天过后，孩子能真正生活在朗朗晴天。
明明是坐电梯上来的，姚彦却觉得气喘。打开门，张瑾和久安、雨薇、叶申早就等在了那里，姚彦把黑包递给张瑾：“都在这里了。”
“那就按计划开始吧。”
张瑾说完，大家就开始对这这些资料进行归类，里面向海外银行汇款的单据就不下50张。
叶申看着这些资料，感叹：“永城官场怕是要迎来一场地震了。”
“牵连的人越多，这事儿越压不下去。”张瑾道，“那些昧着良心收受了钱财的，也早该料到会有反噬的那一天。”
姚彦又仔细看了一遍分类好的证据，皱眉：“大多都是官员受贿的证据和不雅照，他自己干的那些勾当，倒是找不到一丁点儿证据。他手上还沾着人血呢……以前他手下叫小丁的那个小弟，莫名就不见了……”
“这保险箱里，都是他用来威胁别人的东西，对自己不利的，当然不会留。”张瑾说，“很多事儿，都只能靠我们两个口述了，你能做到吗？”
“我能。”姚彦坚定地点点头，“你上次说还有两个曾被他打伤的老板愿意出来指正他，今天不来吗？”
“今天的直播，越少人知道越好，事件爆出来后，那两位老板再出来也不迟。”久安说，“我这两天大概整理了一下脉络，你们看看。”
久安说着给每人递了一份文件，姚彦仔细读了一遍，轻笑：“学妹，你写得真好，不愧是我们F大出来的。不过不需要了，有谁能比我俩更感受更深呢？我们照实了讲就是。”
“好，确实，我写得再好也写不尽你俩这些年受的苦。”久安点点头，问雨薇，“说好的直播时间是不是快要到了？”
“还有五分钟，马上了。”
这场直播董雨薇三天前就开始预热，告诉大家有重要的事情宣布，让粉丝们都调上闹钟记得来看。一时评论区议论纷纷，有猜测要跳槽的，有猜测要官宣结婚的，董雨薇一个都没回复，只是每天发一条倒计时的微博，勾足了大家的好奇心。
决胜就在这一刻，雨薇架起手机，却紧张得连手都在发抖。
叶申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能行吗？”
“当然。”董雨薇唇角一勾，死死地盯住倒计时，全身心进入了战斗状态。
时针、分针、秒针终于重合到一线，董雨薇一张素白的脸霎时跳出在粉丝们的手机界面上。她今天没有化妆，不想模糊直播的重点。
“今天是官宣素颜？”
“哇，素颜也很美……”
……
前几天预告的效果很好，没几十秒，直播间就涌入了几千名粉丝。
在一片赞叹美貌的刷屏之下，董雨薇郑重地开了口：
“各位粉丝朋友们，今天的直播是我人生中最重大的决定，恳请大家看到最后，也恳请大家帮忙转发扩散。故事要从我的高中说起……”
区别于在时尚节目里轻快明朗的声音，此刻董雨薇听上去很是悲伤。
她讲起高中时自己在小巷子里险些被流氓强暴的不堪回忆，讲起当年为什么明明那么痛、那么恨，还放了那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她缓缓地说：
“这是我埋在心里十年的秘密，本来这辈子都不想再提起。可这些年我也逐渐醒悟，为什么要受害者背负这个沉重的枷锁？我才是无辜的不是吗！犯罪就该付出代价，坏人就该得到惩罚，这才是天经地义！”
董雨薇眼里含泪，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所以我发誓，我不会再做躲在人身后的逃兵，遇到黑暗我必与之战斗，遇到不公我必向其挑战，这也是我今天开这场直播的目的。我要揭露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想捣毁一条以黑护商、以商养黑的产业链，哪怕为此付出我的所有。”
“这个人就是我们永城的政协委员，颇有名气的企业家、慈善家周洋，我们收集了他的犯罪证据，一会儿会一一展示给大家。他的两任妻子，也决定自揭伤疤，揭露这个人的真面目。下面，我将直播画面交给她们，希望粉丝们看到最后，帮我们声援、转发！”
张瑾和姚彦出现在了画面里，举着身份证，自报家门后，开始讲述那一桩桩、一件件不堪回首的往事。
董雨薇一离开直播画面，叶申立马抱住了她——
这个姑娘啊，远比他想得更勇敢。她字字句句不提他人，把最不堪回首的记忆摊在众人目光下，只为更有力量地引出今天的正题，全然不顾可能给自己造成的二次伤害。
以自己的账号开这场直播已经不易，她本可以不做到这个程度的。
怀里的姑娘轻轻颤抖、啜泣，叶申紧紧搂住了她：“好了，结束了，这下十年前埋在你心里的那根刺，也可以拔掉了。”
远离尘世的小岛依然一派安详。
周洋边走边赞：“程鹏还真是会挑地儿，这个岛还没开发，就已然是人间仙境了。建设完成后，我看比马尔代夫差不到哪儿去。”
“周总给的点子好，今天我很是受益。”程叙谦逊地说。
周洋立马笑容满脸地接道：“哪里哪里，互相切磋嘛，我们瑞鑫也是很愿意为这小岛的建设出份力的，到时候两位程总还请多多考虑我们瑞鑫啊。”
“那是当然。”程叙答应地爽快。
“这一逛也大半天过去了，要不然回市区咱哥俩找个好地儿喝点儿？”
“哪需要回市区啊。”程叙轻笑，转头问程少博，“都准备好了吗？”
“咱们逛的这会儿功夫，肯定都布置好了。”程少博招呼手下吩咐了几句，又笑着对周洋说，“略备了一些薄酒小菜，今天就在这小岛上来个不醉不归吧。”
“哦？”周洋来了兴趣，“快带我去看看，咱也算是这小岛第一波客人了，光荣啊！”
直播间的人气越来越高，一个小时过后，居然突破了10万。
久安一边流泪，一边快速整理好了所有图文，摁下微博发送键。
就在张瑾和姚彦快要讲完的时候，直播间被封了，可微博转发却没有停。越来越多粉丝把抖音直播的片段搬运到微博，那条图文并茂、详细整理了周洋犯罪实事的图文很快就被转到了1w+。两个小时后，微博关键词条热搜后出现“爆”的字样。
“可以了，无论结果怎么样，我们尽力了。”张瑾抱住姚彦。
“全部说出来的感觉真好。”姚彦在张瑾的怀抱里流下泪，“我觉得我再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久安拍拍两人的肩，安慰道：“今天很成功了，这事儿到这个地步，压不下去。接下来我想……”
张瑾轻轻摇了摇头，打断了久安的话：“不，久安、雨薇，接下来你们不要再管了。”
“为什么？”两人不解。
“这次让程叙帮我的忙，已经是很自私的要求了。”张瑾爱怜地抚了抚久安的头发，“我知道他会帮我，也知道，一旦他帮我，就无法回到平静的生活，可我还是开口了，因为那时我没有办法。直到看到你，我才突然醒悟，程叙在美国的这十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你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应该迎接更热烈、更开心的生活，不要再陷在这泥潭里了。关于周洋的后续，我和姚彦都能应对，你们撤出来，别再管了。”
“是啊。”姚彦也说，“这件事势必会影响到你们的工作，电视台那关都不好过吧？已经对你们造成很大的负累了。之后无论警方还需要什么样的证据，或者周洋会得到什么样的处理，你们四个都不要再管。”
久安红了眼：“别这么说，程叙遇到你和可欣，才终于走出了心里的阴霾，我们之间，说不清是谁帮助谁呢。”
“是啊，这也是我们的自我救赎。”雨薇说，“别担心我们，工作上的事情我们有信心应对。”
永城舆论场已是狂风暴雨，小岛那边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留在城里的小弟们都急疯了，可怎么都打不通周洋的电话。陪他上岛的两个小弟，早被热情地邀请一同上了主桌，飘飘然已不知西东。
几次聚下来，程叙早已摸清周洋的酒量，白酒一斤刚好、两斤醉倒，今天桌上六个人开了十瓶茅台，最后周洋都是被擡上车的。
“送他们几个回家就行。”程叙对司机说。
两辆奥迪开上轮渡，轮渡又悠悠地载着他们驶向陆地。
有信号的时候，程叙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久安早把现在的舆论盛况都截图发给他了。程叙看了一会儿，放下手机，露出安心的笑容。
“你今天这么大阵仗，到底搞什么？”程少博问。
程叙费劲儿地擡起手机：“你上网看看就知道了。”
程少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晕乎乎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没翻两页，感觉酒都醒了一半。
“只怕周洋到死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程少博叹道。
“要的就是这效果。”程叙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一丝冷淡的笑容。
“我还有机会听这个故事的完整版吧？”程少博问。
“等酒醒了的吧，全告诉你。”
程少博笑了：“你酒量不错啊，周洋都那样了，我看你还行。”
“你不也是？”
“嗯，我俩都随爸。”
程少博说完这句，车里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阵，程少博才轻声问：“程叙，我可以叫你哥吗？”
程少博不敢扭头，另一边却久久都没有回音，正当他要放弃的时候，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你已经叫过我了，不是吗？”
程少博无声地咧了咧嘴，醉意朦胧中扭头看去，程叙已倒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但嘴角却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跟程叙计划的一样，这场直播在永城乃至全国都掀起了轩然大波，家暴、涉黑、行贿、偷税漏税、违法经营、涉嫌谋杀等种种罪名性质太恶劣、涉及人数太多、波及范围太广，饶是周洋有通天的本领，也压不过层层激起的民愤。
墙倒众人推，越来越多的人出来揭发周洋及其团伙的犯罪行为，几天过去，网上热度依然不减，省里也宣布派出专案组进驻永城，对周洋及其团伙涉黑事件进行专项调查。
周洋被带走调查，姚彦也受到传唤，张瑾和佳佳被警方保护了起来，一切都在朝光明的方向，有序地推进着。
可久安和雨薇就没那么幸运了，尤其是董雨薇。
台里震怒，当家花旦居然如此无组织无纪律，在台里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组织掀起了那么大一场舆论风波，台领导三天两头被上头叫去谈话，头发都掉了不少。
董雨薇的节目被停了，复播时间遥遥无期。可台里还没下对她的处罚决定，因为这些天董雨薇在网上得到了众多网友的力挺，网络人气一时风头无二，怕任何一点处理决定，都会引起更大的舆论浪潮，弄得更不好收场。
可几天过后，董雨薇却主动提了辞职，台里稍稍寒暄了几句，就爽快通过了这申请。
主持时的衣服鞋子都有赞助，董雨薇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一个整理箱就装下了所有东西。
抱着整理箱坐进叶申的车里，董雨薇用胳膊支着头，假装可怜巴巴地说：“我失业了。”
叶申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没关系，我养你啊。”
董雨薇逗他：“我很费钱的！”
叶申叹了口气：“那我只能努努力多做几台手术，看看医院能不能给我加点儿工资。”
董雨薇乐了，过了一会儿，又换了一副认真的口吻：“说真的，我也不想继续在时尚栏目当主持人了，老吃这碗青春饭，也确实没意思。”
“哦？这么说已经想好接下来要干嘛了？”叶申笑吟吟地看她，他早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儿没那么容易被打倒。
董雨薇摇摇头：“倒是没有，说实话，这些天来找我的人不少，尤其是那些MCN机构，邀请我做主持、直播带货，开的价都不少，可我都没答应。”
“不着急，先休息一段，找找自己真正想做的。”叶申启动了车，“在你失业的这段时间里，请允许我来当个伺养员吧。”
董雨薇哈哈大笑，身边的男人太帅，未来的路是坦途也好、是小道也罢，她都不再担心。因为她知道，有人会牵着她的手一直走下去。
久安比雨薇更为波折些。
一开始，当然免不了受到台里责罚，闫琳都惊呆了，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时看上去文文气气的小姑娘，竟然是这次事件的重要幕后推手。
葛超却对这位搭档肃然起敬。
这次事件，久安没走传统路径，葛超当然知道原因。在主流媒体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自己身上的锐气早已褪去，能混就混，早就不卖力干活儿了。他喜欢跟久安搭档，不止因为她兢兢业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觉得久安依然保持着新闻人的天真，他虽然做不到，但依然敬佩。
看着久安一声不吭地从暴怒的台长室出来，他突然很想哭，觉得身上的血又热了起来——理想永存、新闻不死，只要自己不放弃，依然可以以笔为刀、以文为镜、匡扶正义。
事发第二天，久安就被停职了，早有准备，她坦然地接受了这个决定。
两天都和程叙腻在一起，正商量着趁这个空档去哪里旅游一趟，台里却突然叫她回去。
台长说永城台要发挥本地台优势，对周洋涉黑事件进行深度报道，并亲自对她委以重任，让她继续进行深度挖掘，需要什么资源，台里都会给她支持。
万万想不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反转，久安一头雾水地走出台长室，在拐角处碰到了一脸坏笑等在那里的葛超。
“被委以重任了？”葛超笑问。
“你怎么知道？”
“我昨晚就听说了。”
“真想不到，我还以为我会被辞退呢……”久安很是纳闷儿。
“这事儿压不下去，全国人民都盯着呢，省里市里都发话了，要严查到底，台里还不顺水推舟，干脆好好做个深度报道？你嘛，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怪不得……”久安恍然大悟，又看葛超，“你是在这儿等我？”
“不然呢？等着给你答疑解惑啊，你说，有我这个师傅，你少走了多少弯路？”葛超又开始不正经起来。
久安自动忽略了他的插科打诨：“我得抓紧回去重新梳理下思路了，要采访的人很多，任务很重，你和我一起吗？”
葛超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一起啊，我们是搭档嘛！”
自从那晚后，程叙早退了酒店的房间，不请自来地搬进了久安的出租屋。
“好累啊。”刚被委以重任第一天，久安就忙到了夜里十一点，回家只觉身体都散了架。
程叙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让我抱抱。”
在程叙的怀里呆了一会儿，久安觉得身上又蓄上了一些电量，擡起头，不无遗憾地对他说：“旅行要泡汤了，接下来会很忙很忙。”
“但你很开心，不是吗？”
“嗯。”久安诚实地点点头，“虽然张瑾姚彦让我们不要再管了，但我始终放不下。前期整理资料的时候，好多事情就像断头案，怎么都连不到一起。现在能借助官方的力量，一定能挖出更多的东西，让正义不再缺席。”
程叙朝她竖起大拇指：“小记者了不起。”
久安不满他的措辞，抓住他的手，嘟囔：“哪儿小了？才不小。”
明明指的是“小记者”这个称呼，程叙却勾起一丝坏笑，眼神往久安脖子下方挪了挪。
久安赶紧打断了他不正经的眼神儿，问：“那你呢？这段时间你打算做什么？”
程叙想了想，缓缓地说：“倒是有一件事情一直想做……”
久安了然，轻轻抱住他：“我知道，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