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的墓,是四个人一起去的。
向死而生,向阳而活,这片小小的坟墓里,不仅埋葬着他们最爱的弟弟,也一同埋葬了他们这十年来忐忑煎熬的孤单时光。
程叙还是忍不住哭了。
墓碑上可可那小小的照片永远停留在了6岁的童年时光,还是笑得那么纯真无暇,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程叙流着泪轻轻地擦去照片上的灰尘,心想要是可可还在的话,现在也到了十六七的年纪,正是他当年觉得最快乐的时光。
他的小弟弟也会和他一样,结识一生中最好的朋友、最喜欢的姑娘,然后远比他更阳光、更幸福地向未来漫漫人生路昂首阔步而去。
真是太遗憾了。
四个人把可可的墓打扫得干干净净,又将新鲜的小雏菊放到墓前。
久安轻轻抚着程叙的后背,安慰道:“今天可可一定会高兴,因为你终于来看他了。”
程叙蹲了下来,拆开一包烧烤味儿的薯片,拿起一片塞进嘴里,喃喃道:“你小时候最爱吃这种口味儿的薯片,你妈不让你吃零食,你就晚上悄悄跑到我床上偷着吃,有一次弄撒了搞得我整个床都是烧烤味儿,那晚我搂着你做梦都是在烤肉。”
程叙又剥开一颗薄荷糖:“还记得薄荷糖吗?我不开心的时候,你都会塞给我一颗薄荷糖,说这个清凉,吃了就不难过了。以前都忘了告诉你,你的糖好像真的有奇效。”
薄荷糖在手心呆了好久,程叙才轻轻把它送入嘴里,他已经很久不敢奢望这种味道。
叶申也蹲了下来,拍拍程叙的肩:“带着对可可的爱好好向前吧。”
程叙肩膀微颤,又对可可说:“可可,你知道吗?我在美国也遇到了一个跟你很像的小孩儿,陪着她康复的这些年,我才好像又活过来。她名字里也有一个可字,我有时候在想,她是不是你派来拯救我的?可她最终也走了,我还是失败了。可可,因为你和她,我真正走上了学医的道路,虽然你们俩都不在了,但以后我还想帮助更多的人,去救更多像你们这样的小孩儿,你会祝福我吗?”
叶申立马接过话:“可可一定会的。可可,我们两个一定会做个好医生,你在天上看着我们吧!”
董雨薇紧紧握住叶申的手,叶申也用力回握过去,给了她一个很坚定的回应。
久安拉起程叙的手,对可可说:“可可,你哥哥辛苦地走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天能来见你一面。可这十年他太孤单、太痛苦了。我不希望他再这样下去,今后我会陪着他走,希望他能开心起来,你也是这么希望的,对吧?”
墓碑上,可可明亮的笑容像是在给出一个再明确不过的答案。
程叙噙着泪,拥抱了墓碑:“我回来了,可可,以后哥哥经常来看你,好吗?”
四个人在可可墓前又呆了好久才离开。
走出陵园,叶申对程叙说:“下午有空吗?跟我去趟院里,你的简历我推上去了,刚收到微信,说主任想约你面谈。”
“这么快?”程叙略有惊讶。
“废话,我不早说了么,你那履历,放永城哪个医院都抢着要。”
程叙转头看女孩儿们:“你俩下午有事吗?”
“没有没有,你快跟叶申去吧,早点把正事儿办妥。”董雨薇赶忙说。
久安笑着说:“我回趟家,好久没回去了,我妈该念我了。”
面谈比叶申想象得还要顺利。
烧伤科的顾主任硬是拉着程叙聊了快三个小时,从国内外医学院教育模式的不同,聊到医生的职业发展生涯,又从医院烧伤科组建的初衷,聊到美国最新的疤痕修复技术。
要不是程叙拒绝了晚饭的邀请,顾主任大概还想拉着他继续聊下去。
“你没跟我说过顾主任这么能聊。”明明刚才喝了很多茶,程叙还是感到有些口干舌燥。
“哈哈,他这是求贤若渴呢。”叶申幸灾乐祸地笑道,“不过你小子真的长进了,我很难想象以前的你会跟一个陌生人聊上三小时。”
程叙白了他一眼:“不过看得出一院对办好烧伤科是认真的,以后工作氛围估计不错。”
“那当然,我能坑你吗?”叶申嘴角一勾,透着点小骄傲,“什么时候能上岗?”
“先得回趟美国,之前办的是停薪留职,现在得正式办离职了。”
“行吧,早去早回。”叶申搂住他,“等你回来,并肩作战!”
工作后,久安刻意对妈妈回避了工作上的事儿,李媛媛也不爱上网,所以还不知道自己女儿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大的风波,仍一门心思放在帮女儿找对象上。
久安一进门,就忙前忙后帮妈妈打扫卫生,李媛媛笑道:“你高中时也这样,一放学回家,就忙着扫这擦那儿的,也不知道休息会儿。”
“还不是你太爱干净?”久安又洗了一遍抹布,“我多干点儿,你就能多休息会儿。”
李媛媛看着久安忙碌的身影,还是犹豫地开了口:“你大姨说,你跟他们单位那小伙儿彻底没戏了?”
“嗯。”久安应道。
“那小伙儿我看着不错,你咋就看不对眼呢?”
“你看着不错你好歹也记一下人家名字吧?”久安说,“他叫韩松,我俩现在是朋友了,业务上还有联系呢。”
“别想着转移话题。”李媛媛不满道,“你大姨说你有男朋友了?韩松还亲眼见过?”
“是。”
择日不如撞日,久安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身正对向妈妈。
“还是那男孩儿?”李媛媛猜测道。
“是的妈妈,他回来了。”久安说,“我们十年没见,是在采访时偶然遇到的。再见面我发现我还是那么喜欢他。”
李媛媛愣了愣,似乎不习惯久安这样直白的表达。
母女之间不亲密吗?
当然不是,她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
可所有的爱啊、念啊,好像都埋在很深很深的心底,能说出口的,不过是一些“好好吃饭、多休息”那样再平淡不过的话。
久安从没在她面前这么直白地表露过自己的情感。
“那男孩儿究竟有什么魔力?”李媛媛嘟囔道,“长得帅可不能当饭吃。”
久安噗嗤一笑:“你也觉得他长得帅?”
“别没个正经儿的。”李媛媛自觉有些失言。
久安收了收笑容,说:“妈,他走之前,是不是来找过我,当时你碰到他了吧?”
李媛媛顿时紧张起来:“那时你们太小,还出了那么多糟心事儿,妈是怕……是怕……”
“妈,都过去了。”久安搂住妈妈的肩,“您是为我好,我知道,我不怪您。可现在我长大了,这次不想再错过了,您就放心祝福我们,好吗?”
李媛媛擡起手臂,到半空又无力地放下,叹了口气说:“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审审,我就不信他有你说得那么好。”
久安从没有这么轻松地走出过家门,连路边的小花儿都似乎都在向她诉说着恭喜。
妈妈向来是强势又听不进意见的,这次虽然没有百分百认可,但好歹是松了口。
久安相信,只要妈妈给一个机会去了解程叙,一定会发现,女儿这么多年的等待是多么值得。
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程叙呢?
不可能。
“安安姐?啥事儿这么高兴啊。”刚走出巷子口就碰到了小顺。
小顺的黄毛早已不复存在,服服帖帖的发型显示着他现在是个正正经经的上班族了。
“天大的好事儿。”久安笑道,“谢谢你啊小顺。”
“干嘛谢我?”这感谢来得突兀,小顺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谢你以前费了好大劲儿塞给我那张小纸条。”久安笑嘻嘻地说。
小顺想了一圈儿,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儿,拍了下脑袋说:“哇,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那哥哥呢?后来没见过他了,你们还有联系吗?”
“有,当然有。”久安笑道,“以后让他请你吃饭。”
两周后,程叙启程回美国。
那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太阳透过机场高大的落地窗照进来,程叙忍不住伸手挡了挡。
比起高中时被迫出国的那个大雪天,这次踏实了太多。他不再是断了线的风筝,只要回头,就能看到有人站在那里,等他回来。
久安特意请了一天假,眼巴巴地跟到了机场。
“你是来送机的,还是来阻止我登机的?”安检口前,程叙看着久安紧攥着行李的手,哭笑不得。
“嘿嘿。”久安有些尴尬地放开行李,“我就是有点儿紧张。”
“十天,最多半个月,我就回来。”程叙再次承诺,“每天还给你发微信报告在美国都干了什么。”
见被看穿了心思,久安有些不好意思:“怎么搞得我跟个管家婆似的。”
“那怎么了?我乐意被管。”程叙笑。
再不进去也是不行了。
程叙松开久安的手,从兜里掏出个盒子递了过去:“给,送你个礼物。”
依然是个蓝色小盒子,久安打开一看,一条和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项链躺在里面,只是比那条黑了的要闪亮许多。
“这条是白金的,再也不用担心被氧化了。”程叙笑着拿出项链,给久安戴上。
久安低头摸着胸前的小坠子,问:“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在鼓楼看这条项链时,老板说的寓意?”
“记得,莫比乌斯环,从任意一点出发,终将回归原来的位置。”程叙轻叹了口气,“现在看来,那店主莫不是个预言家?”
“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我要去谢谢她。”
“谢什么?”
久安想了想说:“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莫比乌斯环,才把你带回来的,冥冥中自有天意。”
“这么迷信呢?”
久安擡眼对上程叙温柔的目光,笑道:“不是迷信,是信仰,信我们兜兜转转,一定还会再相逢。”
程叙走后,久安又在候机楼前站了一会儿。
宽阔平整的机场跑道,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
一架架飞机排队起飞,很快飞入云层看不见。
还有更多的飞机降落,经过长长的滑翔,终于安稳地停靠在属于自己的廊桥边。
久安打开手中的小蓝盒子,突然发现内层似乎还夹着一张小纸条。
抽出一看,程叙清晰有力的字迹引入眼帘——
“莫比乌斯环: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爱你如初、永远不变。”
久安笑了笑,举起胸前的小坠子,眯起眼睛透过那个小环儿去看隐入云层的飞机。
她再也不怕别离,因为知道,起落有时,聚散有时,但她爱的人给了她这个小环儿,就一定会回到她身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