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罗马假日
和妈妈闹了些不愉快，早早吃过晚饭，周柠不愿在病房里呆着，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想心事。
不一会儿，隔壁病房一姑娘也抱着电脑走出来，坐到了她旁边。
那姑娘穿着病号服，大夏天的还戴着个帽子，估计是这里的病人。
“你什么病？”那姑娘打量了下她，开口问道。
周柠愣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这身病号服惹了误会，忙解释道：“我不是，我是来陪护外婆的。这衣服是护士好心借我换洗的。”
那姑娘哦了一声：“怪不得看你天天晚上睡这儿，我叫汪小敏，你呢？”
“周柠。”
“一起看电影不？”汪小敏打开了电脑。
“好啊。”周柠凑了过去，又疑惑地问，“你怎么不呆床上看，床上多舒服。”
“嗨，隔壁床的病人在哭呢，听着心里烦，出来透透气。”汪小敏眨了眨眼，点开了一部电影，“这部我看了好多遍了，还是很喜欢，一起看吧。”
汪小敏选的是一部黑白影片，奥黛丽赫本一出来，周柠就被迷住了——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美丽的女人？
影片不长，屏幕黑了音乐响起时，周柠还沉浸在剧情中无法自拔。
“是不是很好看？”汪小敏合上电脑抱在腿上，“我看了好多遍了，还是看不腻。”
“真好看，我看的电影不多，这部是我看过最好看的了。”周柠感慨道，“就是结局好可惜，他们之间隔着山海，终究没办法在一起。”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一天很宝贵不是吗？你能想象这部电影拍的只是一天的时间吗？”
“是啊，就短短一天。”周柠喃喃道，“你说，对于安妮公主来说，这一天遇到了Joe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当然是幸运，怎么会不幸呢？”汪小敏瞪大了眼睛，仿佛在诧异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意外的美好只存在一天就消失了，往后想起来，是开心更多还是难过更多？”
汪小敏笑笑摘下了帽子，露出光秃秃的脑袋：“对于我们这种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个先到来的人来说，美好的一天多宝贵啊。想那么多干嘛，当下的快乐，先拥抱了再说。即使是安妮公主，这一天也是她一生中最珍贵的回忆呀。”
周柠蜷在长椅上，抱着双腿，笑得有些疲倦。
她觉得汪小敏的话很有道理，但心里还有些绕不开的坎儿，具体是什么，她还没想明白。
“好了，我回去了，隔壁床估计哭完了吧。”汪小敏戴上帽子，冲周柠俏皮一笑，“我看前些天不是有个小男生陪着你吗，怎么，今天不来了？”
“他啊……”周柠擡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快八点了，“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汪小敏走了，周柠还缩在椅子上回味刚才的电影。
如果安妮公主没有偷偷跑出来遇上Joe，会遗憾吗？
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人，本不知道人生可以这么轻松快乐。
没体验过这些，是否更能适应原本并不喜欢却不得不过的生活？
花未全开月未圆，相逢短暂，遗忘却很长很长。
入夜了，病房褪去了白日的热闹，走廊里静悄悄的，
陈羡来的时候，周柠还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蜷在椅子上。
“周柠。”陈羡轻轻走到周柠身边，蹲下来看她。
也许是想得出神，周柠看陈羡的眼神显得茫茫的，全然没了中午那会儿的戒备与警惕。
这姑娘的情绪，还真是一天三变，陈羡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问：“后天外婆就该出院了，最后这两天，你一定要跟我闹得这么不愉快吗？”
周柠的眼神黯了黯，没有答话。
陈羡起身坐到她身边，自顾自地说：“外婆这边没大碍了，本来我还想明天带你出去玩一玩的，在你回去之前。”
“像罗马假日那样吗？”周柠突然冒出一句。
陈羡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
“没什么。”周柠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说真的，明天一起出去玩吧？你不是很少来市里吗，我带你走走。”
今天下午那会儿，陈羡气得都不想提这茬了，反正提了也白提。可晚上周柠茫茫的样子，却让他莫名又产生了这股冲动。
周柠不说话，陈羡又试探着问：“怎么？担心外婆吗？”
周柠摇摇头。
“那怕妈妈不允许？”
周柠又摇摇头。
“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陈羡无奈地说，“你在想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我们才认识几天呀，你当然不懂我。”周柠笑笑。
“那你说，我们认识几天了？”陈羡反问道。
周柠掰起手指数了数：“从你第一天来东岙村算起，咱们这是认识十二天了？”
陈羡摇摇头：“不，我们都快认识十年了。”
周柠哑然失笑，想都不想地就反驳道：“怎么可能？”
陈羡一副失望的样子，把手腕伸到周柠眼前：“你真的想不起我是谁吗？我一直等着你想起来呢。”
陈羡手腕上的疤痕清晰可见，周柠疑惑地摸了摸，可依然不知道陈羡指的究竟是什么。
见周柠一头雾水的样子，陈羡轻轻叹了口气：“你还记不记得，八岁那年夏天，你为两株被毁的草莓苗大哭了一场？”
陈羡这么一说，周柠倒是有些印象，从此以后她再也没吃过草莓。
“那你记不记得毁你草莓苗的那个小女孩儿，和站在旁边、被无辜拖进这场风波的小男孩儿？”
周柠愣了愣，记忆开始逐渐复苏。
她记起她当时气急败坏地跟那个小女孩儿打了一架，还害上来拉架的小男孩儿摔在了地上，手腕流了好多血。
“你不会就是……”周柠恍然大悟地看向陈羡。
“就是我了，这儿缝了13针呢。”陈羡眨了眨眼，可怜巴巴地说。
“啊……”周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还以为你能想起来呢，我可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你。”陈羡不满道。
“你怎么认出我的？”
周柠非常惊讶，第一次见面年纪尚小，近十年过去，两人早已变了模样。
陈羡嘿嘿一笑：“你记不记得我来的这天，你在干什么？”
周柠又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很是无语：“……在和人打架。”
“可不是么。”陈羡笑道，“那发起狠来的劲儿跟小时候一样一样的，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这下轮到周柠不好意思了：“怎么老被你瞧见这种丑事儿。”
“不会啊，挺可爱的。”陈羡想起那几幕，嘴角掠过一丝笑意。
“你是不是被我打傻了，缝了13针呢。”周柠抱歉地抚了抚陈羡手腕上的疤，“当时不知道会这么严重，你爸后来也没追究责任，我就渐渐忘了。对不起啊，迟来的道歉。”
“光道歉就行了啊？没有诚意。”陈羡撇了撇嘴。
“那你要怎么样？”
像是好不容易抓住了周柠的小辫子，陈羡开心起来，眼睛笑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明天一起出去玩儿吧，我们。”
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紧张又满是期待的男孩儿，周柠觉得心脏的位置隐隐透出些酸疼来。
犹豫了好一会儿，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周柠展颜一笑，回应道：“好。”
就当是一日罗马，做一日美梦。
“还有一个请求。”陈羡开始得寸进尺。
“什么？”
“我送你的衣服，你收下吧，明天挑件你喜欢的穿出来。”
周柠微微一怔，迟疑着没有回答。
“好不好嘛，反正我是不会去退的，也没有别人要送，你不要，那就只能是浪费了。”陈羡这副可怜巴巴的语气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
周柠咬了咬牙：“好，那这些衣服我收下了，谢谢，但我有两个条件。”
“什么？”别说是两个，一百个都答应啊！
“仅此一次，你不能再乱花钱买别的东西了，我不会再收你的礼物。”
“好！”陈羡举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
“还有，把你银行卡号告诉我，等我拿到存折了，马上还你钱。”
“行吧。”
陈羡起身去护士站要了纸笔，匆匆抄下卡号，想了想，又把自己的手机号也写了下来。
“这下好了吧？明天能安心出去玩儿了？”陈羡笑着问。
“嗯。”周柠小心地将纸片叠好放进口袋里，“明天你带我去哪儿？”
“还没想好，中午被你气得都不想这事儿了，晚上我再好好琢磨琢磨。”
“好吧。”周柠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明天我保证不气你了。”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食言哦。”
“好啦，探视时间到了，无关人等快离开啦。”小护士笑着走了过来。
这些天，护士们都已经习惯这个“无关人等”在病房周围晃悠来晃悠去了，非得到病房赶人了，他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得亏陈羡长得帅，人又有礼貌，不少年纪小的护士还天天盼着他来，跟他说上几句话心里也美滋滋的。
“好咧，我这就走。”陈羡朝护士点点头，又转头对周柠说，“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你可别食言啊。”
“知道了，快走吧你。”周柠冲他摆摆手，微微一笑。
大伙儿都睡下后，周柠拿着那几个纸袋，蹑手蹑脚地走到卫生间。
明天穿哪件好呢？
小黑裙真美，可穿上似乎显得太隆重了，显得自己对于明天一起出去玩儿这件事儿多在意似的，不合适。
挑了一会儿，周柠选中了那件印着小兔子的T恤，简单又自在。而且一看到这只发起狠来的兔子，周柠大概能想到陈羡当初买它的心情——一定是意有所指！
周柠笑了笑，把其他的衣服叠好，轻轻放回去。
这天晚上，两个人都失眠了。
陈羡是高兴得睡不着，觉得终于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周柠想的，却是好好画上一个终点。敞开心扉去拥抱这一日罗马，本就已经是太过冲动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