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陆是披荆斩棘的路（四十）
斯陆原本对亲密戏持开放态度，只要故事好、设定合理，她愿意挑战角色突破自我，她认为这是一个职业演员应该有的基本操守。
不过现在她不大愿意了。
不是因为付东留介意这事才不愿意，是早就不愿意了。
因为刘什启。
跟刘什启合作那次带给她的深远影响并非来自其粉丝长年累月的攻击，而是破坏了斯陆人戏分离的能力。
由于刘什启私下在她面前暴露了恶臭虚伪的本性，导致斯陆现在和男演员搭戏很难百分百投入文本所需的感情。
这是她职业道路上的障碍，但她暂时还不用忧虑，因为她的演员事业没到必须靠这种程度的突破成就自己的阶段。
那她为何不直接答应付东留呢？
因为自尊心有点受伤了。
斯陆放得开不代表她不害羞不紧张不害怕。
向真实的人类展示内心世界对她而言是一场豪赌，是拿自己的安全感去赌对方的反应。
无论你在撕开自我之前和这个人建立了多么深厚的情谊，只要是新的表达，就会有出乎预期的新反应。
这也是为什么斯陆会一发不可收拾迷恋上演戏的真正原因。
别人都当她享受关注，其实不是，她是真实生活的逃兵，人际关系的胆小鬼。
从爸妈离婚开始，从爸爸不要她开始，从妈妈二婚后还是不工作靠新丈夫养活开始，斯陆就彻底失去了生活的安全感。
尽管她内心深处很明白父母都是有抵御人生风险能力的成年人，那些事不该她一个小孩操心，但她控制不了，总是焦虑不安。
她本以为上了大学开始工作看到账户余额一点点增加就不会再焦虑，可事实打了她的脸。
得赖于爸妈给的这张脸，她赚钱比同龄人容易太多，再和圈内人横向对比，她也是幸运的，没遭遇过拿尊严换金钱的屈辱。
她的焦虑始终没能得到缓解，直到接触拍戏。
演戏是文本已定的人生经历，对手演员的反应不会让你措手不及，但表演过程中，演员又可以通过自己对角色对生活的感悟理解去进行创作，这种在虚假身份中的情绪释放令斯陆着迷，也在一点点重建她和真实世界的链接。
她永远记得自己第一次跑完龙套之后久久不愿下班的心情，她感到自己的内心变成了一条涓涓流淌的宽阔大河，风平浪静，天朗气清，她的焦虑，无形无踪迹。
她终于找到了能让自己平静又快乐的事。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从一个剧组到另一个剧组，从一个龙套到另一个配角，最后她获得了和顶流刘什启演对手戏的机会。
她以为那是演员事业的重大转折，会让她在这一行站稳一只脚，一直走下去，慢慢走起来。
然后就是被刘什启缠上，被狗仔拍，被他的粉丝追着喊滚出娱乐圈。
斯陆不确定刘什启私下是否有做过什么，但她的确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找不到戏拍，龙套都面不上。
最终她在复发的焦虑中匆忙抓住付东留抛来的绳索，答应和他领证结婚。
对那时的斯陆而言，跟一个没感觉的男人假结婚完全不是什么大事，哪怕领证当晚就落实夫妻之实她也能闭着眼睛当积累表演素材。
当付东留的老婆也好，被罗丹欺骗也好，她都无所谓，只要能继续拍戏，她就会热爱生活享受人生。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她的婚姻有爱情托底了。
她当初看似盲目冒险的选择给她带来了爱情和友谊，她喜欢付东留，也当他是好朋友。
双重的喜欢和信任，让她在他面前变得没那么封闭，变得放纵。
放纵过头……
关于昨晚，其实斯陆事后回想也被自己的大胆吓到。
想要在镜头注视下做那件事什么的……虽然兴奋点在于她和镜头之间的微妙关系，可归根到底，她不是随便和任何人拍这个都愿意的，是因为对象是他罢了。
她不是在演戏也不是在积累表演素材，她实实在在地在恋爱，昨晚重点是和他亲密，镜头只是辅助。
可付东留没有接住她的隐私，而是第一时间要求她不许和别的男人拍这种程度的戏。
这让斯陆有一种信任被辜负的受伤感。
她知道，是她上次胡言乱语说初体验影响她日后拍亲密戏导致的结果，第一责任人是她自己。
是她习惯了用插科打诨的方式应对生活，怪不得别人会误解。
正解应该是和付东留坦诚沟通，面对面把话说开。
他估计也是这么想的，他说晚上回来，就是这个意思。
可斯陆不想沟通。
她做不到在他面前剖白自己的焦虑脆弱，没办法直说“我只想和你拍”，还有一些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承认的幼稚错误感受，更是提也不敢提。
最好是忘掉昨晚。
世界上有那么多聪明智慧的科学家，怎么还没有人发明出时光机啊？
*
时间很快来到下午，斯陆前往酒店和苗娜见面。
这趟行程是付东留安排的，斯陆一路从自家车库到酒店VIP通道门口，全程有人服务，不需要她操心任何。
也许是昨晚的经历让斯陆重新认识到演戏对自己的人生的重大意义，她在来的路上改变了此次面谈的侧重点。
因为付东留提前告知了斯陆一些背景，关于苗娜和景策方欣之间的纠葛，这让斯陆担忧苗娜选择她的目的。
她可以接受互惠互利的合作，但前提是坦诚相待。
苗娜很有诚意，她带着自己连夜赶工做出来的策划案见斯陆。
斯陆看完后只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要我放弃景策电影的宣传？”
苗娜因为熬夜神情疲劳，她说：“斯陆，我觉得你是个直爽的人，我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咱们有话直说，早点聊完让我回去补觉好吗？”
“好的。”
“景策的新戏剧本怎么样你应该有数，哪怕是周沛雯那个角色也没什么亮点，当然我们不排除后期剪辑会有意外之喜，但后期就是再牛逼，文本摆在那，剪不出花。你现在走了红毯接受了专访，不知情的观众会对你留下主演的印象，片子上映一看你戏份不多，你又有蹭热度之嫌，你和景策的关系也会被打上问号，所以我建议后续宣传不要参与。”
斯陆不太喜欢这个话题走向，她认为自己不应该同时用演员和观众的身份去评价一部戏，哪有只演受观众一致认可的作品的演员呢？哪来那么多优秀作品？
不过苗娜的建议倒确实对她有帮助。
斯陆说：“宣传可以放弃，但我还想利用这个时机找点新戏拍呢……”
苗娜笑起来：“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目前来看没必要了不是吗？”
“怎么说？”
“你的电视剧约签给了星耀，一年一部青春剧场你的热度也够了，再加上小付总和你的合伙人康文的资金支持，找电影也不是难事。商务这块你现在也有了方向，你本身的时尚度和话题度，容易获得大牌青眼，只是一直没人帮你去做这件事。再说综艺，以你本人在社交平台表现出来的情商和幽默感，如果你愿意接综艺，会很吸粉。”
斯陆眨眨眼，心想这位姐姐真算是把她研究透了……
“照你这么说，我好像不需要别人帮了。”
苗娜：“我的价值在于，第一我能在电影资源方面帮到你，第二我能帮你扫清摆在你眼前的坑。”
“什么坑？”
“保证你不会为景策新戏的失败顶锅。”
“怎么这事还打算赖我头上吗？”
“只是说有这个可能，口碑崩盘的话，拿你挡枪转移视线成本最低，毕竟你黑粉多，剧组想甩锅都不用花钱，你的黑粉会很乐意被利用。”
斯陆耸耸肩，表情无所谓：“这我还真不怕。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动真格呢。”
这话不是吹牛，斯陆早就准备好了，一旦刘什启粉丝真的影响到她的事业，斯陆有一招制敌的方案。
苗娜不好奇这个，她已经摸清斯陆背后的资源。
所以她问：“你的意思是不愿意跟我合作吗？”
“不是。我很欣赏你的专业能力，目前来看，你加入我的团队是我赚了。我就是有一个问题，我能为你带来什么？”
苗娜说：“带来成功带来利益，于私，能让我解恨。”
斯陆惊讶：“恨谁啊？”
“你在剧组受气是因为我，现在我已经被逼走了，我不能让她再毁了你。你的成功就是我的成功。”
“方欣吗？”
“是。”
“OK！”斯陆伸出手，“欢迎你加入。”
“就这样？”
“嗯！对了，咱们团队目前可用的员工只有一个我和助理齐西。”
“没关系，我们暂时不需要太多人。我还有问题。”
“你说。”
“你妈妈在公司担任什么角色？”
“盈利了就分钱，违法了就背锅……”
“……”
“所以咱们千万不要干违法的事，那是我亲妈！”
“……”
*
晚上十点，付东留回到家。
斯陆已经洗完澡了，躺在沙发上背台词中。
付东留先去换衣服，出来后他和斯陆聊了聊苗娜入伙的事，谈完这个，两人都沉默了起来。
付东留想和她聊聊昨晚的矛盾，但斯陆又不像早上出门时那样撒娇了，表情还有点紧张尴尬，搞得付东留也不好张嘴了。
两人就这么无言相对地坐着。
然后斯陆主动打破僵局。
“你是不是想谈谈昨晚的事？”
付东留转向她，握住她的手，语气尽量温柔：“嗯。”
斯陆擡头看他，认真地说：“我答应你，不拍亲热戏了。”
“嗯？”付东留措手不及，这么痛快？好像哪里不对。
他想说什么来着？怎么斯陆一句话给他堵得没话讲了？
斯陆还看着他。
付东留握住她另一只手，解释：“我不是要干预你的工作，这件事我会介意是因为……”
斯陆马上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你别说了，我都答应你了不是吗？你去洗澡吧，我再看会儿剧本也睡了。”
她说完就拿着剧本去书房了。
付东留明显感受到她的回避和抗拒。
他追过去拦住她问：“宝宝，昨晚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是吗？”
斯陆快要尴尬死了，昨晚在门口的画面不停闪现眼前，好丢脸。
“没有。你不是不想我拍亲密镜头，我都答应了，问题解决了不是吗？难道你还要和我吵架吗？”
“不是啊，我是觉得……”
“唉呀你别觉得了，去洗澡吧。”
付东留在客厅卧室浴室间来回走了两遍，最终还是来找斯陆。
“宝宝你给我买睡衣了吗？我没带衣服来。”
“啊我忘了……”
“那你给我找件睡衣吧。”
“哦。”
斯陆去翻衣柜，付东留跟着。
等她找好，付东留从身后抱住她。
“为什么我觉得你不开心，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斯陆眼睛酸涩，她不说话。
付东留又说：“我第一次谈恋爱，做错事也不知道，但是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我一定会改的。”
斯陆更难张嘴了，不是他做错了什么，是她想当鸵鸟罢了。
好烦，不知道怎么说，想马上进组，当昨晚没发生过！
“你上次跟我说，不想在我面前说句话还要瞻前顾后小心翼翼，这是你自己说的啊，为什么现在不愿意跟我说心里话了，是我让你失望了吗？”他不放弃。
斯陆眼泪花都急出来了。
“不是啦……”
“那是为什么？你都哭了。”
“因为你一直唠叨我才哭嘛！”
付东留苦涩一笑：“好。那我不唠叨了。”
斯陆微微挣扎要走，付东留收紧手臂。
“再抱会儿。”
付东留心里很难受。
他真的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但他能察觉到斯陆向他关上了心门。
是因为他不许她拍亲密戏吗？
因为他表现出了霸道自私小气迂腐的性格缺点，她不喜欢了吗？
可是她今天早上也有跟他撒娇主动和好啊，现在也有和他拥抱啊。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让她拒绝沟通呢……
付东留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凭着自己对斯陆的了解，效仿小王八星球的行事准则。
现状令人不愿面对那就让时间倒流，回到矛盾发生之前。
那时他们在做什么呢？
啊对了！
她主动陪他去车库，在电梯里问他有没有给她写过暗恋日记。
她说这件事很重要。
凭空变日记的本领他不具备，不过他手机里倒是有一样东西可以勉强拿来一用。
“宝宝，想不想看我写的日记啊？”他问。
斯陆果然被吸引，她从他怀里擡起头，眼睛都亮了：“真的写了？！”
付东留亲她一下，把手机相册点开给她，自己拿着衣服进浴室洗澡了。
打开花洒，细细密密的水珠打在付东留身上，再在肩头汇聚成股，噼里啪啦砸向地板，响声巨大。
付东留完全听不到外面卧室的动静。
他有点紧张有点尴尬。
怕那个东西哄不好她，又怕她觉得幼稚来笑话他，好像还有点怕她特别喜欢跑来夸。
果然，浪漫这种事挺考验人的心理素质。
从水幕下走开去拿沐浴露，外间突然传来她兴奋的喊声。
“耶～是暗恋日记耶！”
付东留突然就笑了。
原来没什么好紧张尴尬，能把小王八哄开心，很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