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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动盛宴 正文 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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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七章

    宋妈妈见她的神情渐渐沉寂下去,就像当年的她一样,庆幸和后悔在第一时间不知哪一种占据上风,但是须臾过后,她便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乱世里的爱情没有出路,她必须保全自己女儿的性命。

    宋小姐沉默许久,垂下脸去。

    “可我还是想见她。”

    “事已至此,见面有什么意义?香港那边有人接应她,或许她早已离开上海。”

    宋妈妈说:“你很清楚,她是聪明人,比你看得清局势。就算你愿意,也得她愿意才是。”

    “我……”

    宋成绮不得不承认,母亲戳中了她的软肋。

    被禁足这么久以来,谢宴楼没有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寄过一封信,哪怕让下人带一句口信,也许她们之间,在那天她关上院门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她喜欢她,但也深知大势不可更改,谢宴楼自身难保,又谈何保住她们的爱情?

    可两个女子的爱,就这样微不足道吗?

    她的心和谢宴楼的心仅仅想靠在一起,就这么难吗?

    二十二岁的宋成绮明知一切,仍然固执道:“我想见她。”

    一点火暖着她的心尖,越烧越旺,飞蛾扇动翅膀,她突然朝宋公馆的大门狂奔而去。

    “我一定要见她!”

    哪怕她的爱情朝不保夕,她也要一个答案。

    宋妈妈皱眉,让公馆内巡守的一队警卫兵追过去,自己也快步往前。

    宋公馆气派的大门缓缓打开,宋成绮摆脱了所有官兵,跑在最前面,她正要辨别百乐门在哪个方向,却瞧见公馆对面大街,茶摊上坐着的一个人。

    那人的视线随着开门的动作转过来,落在了她身上,漆黑的眸子难掩诧异。

    那人是个女子,且是个过于貌美的女子,为了安全作男装打扮,穿着深色的西式长衣,戴同色礼帽。

    她手握文明杖,站了起来,一街之隔,遥望着宋成绮。

    正是百乐门消失了好几天的红玫瑰——谢宴楼。

    热气冲得心田泛酸。

    宋小姐瞬间热泪盈眶。

    “谢……”

    她擡脚迈过去,一步、两步、三步,从走到跑,从未犹豫。

    谢宴楼终于主动向前迈了一步,礼帽的帽檐微微擡起来,流露出刻骨的温柔。

    “成绮。”

    宋成绮只差一步手就要碰到她,身后的追兵赶上来,在宋妈妈的命令下将她抓了回去。

    谢宴楼的手没有握满便已成空。

    “成绮!”她克制的面容终于出现裂隙。

    她下意识追上去,被端枪的警卫兵挡住。

    她欲再往前,枪支上膛,宋公馆门前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她。

    宋成绮摇着头,流下两行泪。

    谢宴楼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自己面前,眼瞳蒙上一层浅浅的水光。

    沉重的大门再一次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只不过这次她在门外,宋成绮在门里。

    ……

    “《耳语》第三十一场一镜一次,Action!”

    宋小姐被再次禁足,比上一次防守更加森严。

    但她的心情却与先前截然不同,她心中有火,眼里有光,俨然已下定某种决心。

    她站在宋妈妈面前,道:“我可以不要司令女儿的身份,哪怕我出了这道门活不过一天,我也要死在喜欢的人身边。”

    宋妈妈一脸失望,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可惜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退到门外,命令道:“严加看守,不准她踏出房门一步,不准任何人和她说话,违者军规处置!”

    “妈!”

    房门砰的关上,宋小姐在屋里拍着门。

    “放我出去!”

    “你关得了我一时,关得了我一辈子吗?”

    “我不需要关你一辈子,过几天船就要开了,你会跟我去美国。”

    宋成绮面色陡变。

    “女儿长这么大没求过你任何事,求你让我出去见她一面。”

    “求你了妈,放我出去吧。”

    “妈妈,求你。”她声音软下来,像源自仍在母体的呼唤。

    门外的脚步声走远。

    连路君都不敢开口劝一句——但凡和小姐说一句话,军规处置。

    “《耳语》第三十一场二镜一次,Action!”

    离开船不到一周时间,她必须在这之前出去。

    门口只有一条路,窗户下面的警卫兵增加到四个,她插翅难飞。

    宋小姐开始绝食反抗,水米不沾。

    “《耳语》第三十一场三镜一次,Action!”

    宋小姐小时候挨过饿,即使过了十几年,她还记得那种感觉。

    古书上说“岁饥,人相食”,饥饿使人发疯,但她宁愿忍受疯狂和死亡边缘的感觉,也好过守着空心过一生。

    绝食的第四天,宋妈妈的脚停在床边。

    宋小姐面白如纸,虚弱地躺在床上看着她。

    “日本人开始攻打上海,你哥哥在前线牺牲了。”宋妈妈不带彻骨的哀戚,只是平静地说着令人痛心的事实。

    宋妈妈只生了两个孩子,宋成绮只有一个亲哥哥,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军官,年轻有为,还不到三十岁。

    一行清泪划过宋成绮的鬓角。

    她嘴唇开裂发白。

    宋妈妈用水沾了棉签,动作轻柔地润湿她的嘴唇,又让下人端来热腾腾的饭菜。

    宋小姐闭上眼。

    宋妈妈道:“吃吧,吃完我答应你求我的事。我只有你一个孩子了。”

    宋小姐眼泪又涌出来,握着勺子一口一口吃完了饭。

    宋妈妈温柔地看着她。

    “慢点吃。”

    宋小姐站在房间的地上,接过母亲提前准备好的牛皮提箱。

    宋妈妈手复上女儿的手,久久才收回来,道:“走吧。”

    在她提起箱子迈出大门的那一刻,宋妈妈忍不住上前一步,最后一次挽留:“你一定要走吗?”

    宋成绮回头看她站在门内的身影,眼眶一热,低下头不敢再看,在夜色里提箱匆匆离去。

    ……

    片场气氛隆重又凝重。

    凝重的是最近拍摄的电影情节简直是一沉再沉,没有最低谷,只有更低谷。隆重的是,裴宴卿今天要杀青了。

    作为主演兼出品人的裴宴卿最后一场戏,片场迎来了不逊于全组杀青的盛况,制片组和统筹组满场打转。

    “给裴老师的杀青礼物准备好没有?”

    “预计几点杀青,电话都通知到位了吗?”

    “宴会厅订了吗?”

    “订了,三天前就订好了,在豪格。”

    今天是裴宴卿的最后一场戏,闲杂人等在杀青以前不敢过来打扰她,她身边只有柏奚。

    柏奚在她不主动挑起话茬的情况下一般都十分沉默。

    裴宴卿温习了一遍剧本,转头看她道:“怎么不说话?”

    柏奚实话道:“怕打扰你。你没看今天剧组除了殷导没人敢和你说话。”

    裴宴卿笑道:“殷惊鸿连你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那我也怕打断你情绪的。”

    “正好我情绪酝酿还差一点儿,借我用一下。”

    柏奚刚想问借什么,裴宴卿已经身体前倾,把脑袋枕在她肩膀上。

    不是并肩坐着的,是面对面,就像她主动把对方拥入怀里一样。

    她俩的关系已经不用好像了。

    柏奚问:“需要我抱你吗?”

    裴宴卿鼻音道:“抱吧,当成最后一次那种。”

    柏奚却道:“可是宋小姐不知道是最后一次,我还是正常的抱吧。”

    裴宴卿笑了笑,被红玫瑰的情绪左右,她眼眶里也含了泪,埋进她的肩膀里。

    “《耳语》第三十场一镜一次,Action!”

    红玫瑰把顾先生送来的船票压在枕头底下,很久没有再打开看过。

    随着日军南下的步伐,沪城人人自危,百乐门的生意也不好做了。

    按照道理她该前往香港,接受顾先生的庇佑,虽然受些屈辱,但顾先生不会薄待她,她还能保住性命,就像从前一样。

    受侮辱算什么?多得是又受辱又没命的,她的运气已算好的。

    但是船票过期了,她仍没有走。

    谈不上在等谁,因为自宋小姐被带回宋公馆,她便与对方断了联系。

    她不能把宋成绮拖进泥潭,自己的人生一眼看到尽头,但宋成绮和她不一样,她是司令的女儿,哪怕全中国都打烂了,她的爸爸爱女心切,在此之前也会给她谋一条出路。她的人生远不止如此。

    她们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早就知道,但还是甘愿沉沦短暂的美梦,现在梦醒了。

    顾先生又拍来一封电报催促,情词恳切。

    男人心里多少还是有她的,也许她到香港后努努力,还能当个姨太太。

    放在以前,红玫瑰或许会这样想。

    一个妓.女,能当上有钱人家的姨太太,几乎是最好的结局。

    但她仍没有答复。

    谈不上在等谁,只是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明明正年轻,却化得徐娘半老。

    她卸了妆,换上男装,去宋公馆对面的茶摊坐着,城中溃乱,只有她一桩生意。茶摊的老板是个很老很老的人。

    六七十岁,也可能四五十岁。

    但他已老得跑不动,干脆不跑了。

    谢宴楼问他:如果日本人打进来呢?等死吗?

    他回答:等死啊。全家就剩我一个,死就死了。

    谢宴楼低下头,她笑了。

    她全家也只有她一个,早就只剩她一个。

    她每天都会去茶摊坐着,谈不上在等谁,却让她等到了突然从门里冲出来的宋成绮。

    她被禁足了大半年,消瘦了许多,苍白羸弱,但是看向她的眼神依然和从前一样,她满含热泪向自己跑过来。

    她没有忘记她,也没有不爱她。

    谢宴楼闭了闭眼,终于承认自己也在等一个答案。

    一个在乱世里,几乎没有人会在意的答案。

    “成绮。”她主动向前迈了一步,礼帽的帽檐微微擡起来,流露出刻骨的温柔。

    “《耳语》第三十二场一镜一次,Action!”

    宋成绮再一次被带走了,宋妈妈派人给她传口信,一个星期后,宋成绮就要去美国,她们之间不可能有未来。

    谢宴楼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

    她的司令爸爸果然为她谋了很好的出路。

    顾先生三天之内连发了三封电报催促她登船,日本人已经攻打上海,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谢宴楼躺在百乐门房间的沙发里,长睡不起。

    第四天夜晚,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谢宴楼没理,来人掏出钥匙从外面打开了门,脚步声停在身边。

    宋成绮弯腰抱住了她,淡淡药香盈满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