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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动盛宴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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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二章

    裴宴卿想把小兔子抱回家。

    但是她不能。

    她不知道捡回家的这只兔子会不会再一次离开她。

    她全心全意对她好,把所有的爱都给她。三年来,她一心想的都是怎样离开。她不经允许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餐风饮露又跑回来找她,想让她再次收养自己。

    最重要的是,小兔子伤透了她的心。

    哪怕她见到她依旧会心软,依旧满腔本能爱意,也抵挡不了一瞬间潮涌的痛苦。

    “方便请我进去坐坐吗?”柏奚仰着脸,柔声问在门口出神的女人。

    “方便。”

    裴宴卿走到她身后,帮她擡了一下轮椅推进来。

    柏奚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现在还不能走路,连拄拐都做不到。她也不想这副身体状况就过来,但她实在等不了了。

    医生说要基本痊愈,常人一样能站能走至少要等明年春天,还得看具体恢复情况。

    她发微信裴宴卿不回,出院后问娜那个眼线也不方便上门见她,她怕……

    醒来以后她怕的事太多了,都和裴宴卿有关。

    她怕裴宴卿的眼泪,怕她目光里的恨意,怕她因为自己睡不着觉,临到眼前,她怕裴宴卿有朝一日真的想要离开她。

    不是出于报复,而是心灰意冷不想再要她。

    所以她冒着天寒地冻赶来了。

    死别生离,裴宴卿的恐惧她只体验不到十分之一,便令她如此难熬,更加深了她的内疚。

    无论得到怎样的结果,都是她应该承受的。

    她的planA就是上门和裴宴卿好好谈一谈,尊重她的一切决定,哪怕不是她想要的,甚至是不愿意接受的。

    至于其他的planBCD都是基于这个大前提之后的。

    柏奚看见茶几上的一大壶花茶,杯子里满满的一杯失去热气的茶,和旁边喝了一半的咖啡。

    “最近工作很忙吗?”

    “和以前差不多。”裴宴卿收走放冷的花茶和杯子,自若问道,“想喝点什么?茶没了,最后一壶,已经冷透了。”

    柏奚闻言顿了顿,道:“热牛奶有吗?”

    裴宴卿说有。

    她拆了盒牛奶,倒进小奶锅里,现给她热。

    柏奚坐在客厅里,从开着的厨房门能看到裴宴卿搅拌牛奶的身影和专注的侧脸。

    就像从前一样。

    但分明已经不一样了。

    发生过的都会留下痕迹,心上的疤或许要很久才能痊愈。她这条腿的骨头都没有愈合,更何况心脏划开的刀口。

    裴宴卿测了温度,把牛奶倒进杯子里,递给沙发上的柏奚。

    柏奚双手捧着。

    “谢谢裴老师。”

    “不客气,你身体怎么样?”

    “出院以后,在家里休养,保姆和唐甜都照顾得不错。”柏奚停顿了一小会,补充道,“可以自己洗澡擦身子了,只要人在外面搭把手就行。”

    裴宴卿:“……”

    柏奚:“……”

    裴宴卿看了眼她脱下羽绒服后里面的高领毛衣,黑色贴身收腰,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她起伏的胸口和白皙的颈项,再定格在年轻女人鲜艳的红唇。

    裴宴卿双唇紧抿,舌尖划过里面的唇缝,方张口道:“谁问你这个了?”

    柏奚:“我最近最明显的进步就是这个。”

    裴宴卿嗤道:“和小孩子似的。”会自己洗澡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又开始说话带刺了,只是话里的掩饰意味究竟有多少,只有她自己清楚。

    柏奚意有所指:“嗯,和新生差不多。”

    裴宴卿催她:“喝牛奶,一会要凝固了。”

    柏奚乖乖把温牛奶喝了,两手捧杯的姿势也像个小孩子,在裴宴卿面前好像刚刚才学会怎么做一个人。

    裴宴卿审慎地打量她。

    不能怪她PTSD,在这所房子里,柏奚的乖巧被她亲口盖章是迁就和违心的顺从,“我不喜欢”。

    从这个方面来讲,她们之间最基础的信任早就被破坏了。

    柏奚迟迟没有切入正题,她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如此胆怯的一天。

    裴宴卿陪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拖延了这么久,似乎也没有必要一定赶在这一刻解决。

    无论如何,今天总会解决的。

    裴宴卿拿来电视遥控器,问她:“要不要看个电影?”

    柏奚终于下定决心。

    “不了,我有话和你说,裴宴卿。”

    “你说。”裴宴卿的神情几乎在眨眼间变成冷漠。

    这是她心上的疤,从未愈合的伤口,一旦触碰,便露出淋漓的内腑。

    柏奚光面对她无动于衷的眼神,涌到喉咙的话便变得艰难。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虽然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你也听了很多遍,但我想郑重地和你说一声对不起,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寻短见的事,更为了我们过去的三年,我爱你,却从来没有对你坦诚过,除了我爱你,我没有给你更多。我欺骗你、隐瞒你,还有……利用你,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裴宴卿听到“自寻短见”四个字时指尖攥住了身下的沙发,听完最后一句她闭了闭眼睛,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因为我爱你。三年来我对你说了很多次喜欢,不少次爱你,每一句都是真的。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最开心的时刻,能够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那么你觉得,对我来说,遇到你,是吗?”裴宴卿平静地反问她。

    柏奚脸色煞白。

    她爱的人问她:遇到你,也是我的幸运吗?

    她一见钟情,一心为柏奚付出,不求回报,一直以为得到了她的爱就是最大的幸福,却想不到她的爱一手将她推进深渊。婚姻是假的,她是被利用的工具,爱人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她永远,早就谋划好了自己的死期。她决绝地自杀,生死一线,她为她担惊受怕寝食难安,夜夜做噩梦,哪怕未被列进未来,依旧照顾到她身体基本无恙才离开。

    如果遇见的不是柏奚,以她的外貌人品家世,怎么会受这些折磨。

    是幸运吗?是灾祸才对。

    柏奚的唇色很快变得和脸色一样白。

    裴宴卿压下不忍,淡道:“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柏奚来之前筑就的心理防线在她短短一句反问下濒临分崩离析,但她依然记起过来的目的。

    往事不可追,她想抓住现在和将来,和裴宴卿一起。

    “住院期间,我想了很多事情,也尝试着做出改变。我解除了和宋得昌夫妇俩的收养关系,我让施若鱼给我探病,我开始主动交朋友,我打电话给我的研究生同学,咨询考研的事,我认真考虑了将来想要从事的事业,这一切之后,我想到你。

    “我不把你放在第一位不是因为不在意你,恰恰是因为太在乎你。我怕我的意志不够坚定,我怕我的改变只是昙花一现,我怕我会再给你带来伤害。只有当我准备好一切,我才能够来见你,我才能相信我可以给你崭新纯洁的爱。

    “我知道你不会再轻易相信我,我也不奢求你原谅我,只想你能够给我一次机会,一次……我还可以爱你的机会。”

    裴宴卿看着她,眼圈泛红。

    柏奚认真地和她对视,垂在身边的手尝试去握住她。

    尾指刚碰到她手背的皮肤,裴宴卿已经把手收了回去。

    柏奚再一次落空。

    裴宴卿扭脸向客厅落地窗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转过脸来,道:“既然你说了三件事,我也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你说。”柏奚把手放回原位。

    “第一,你和我结婚,究竟是因为我这个人,还是因为我可以给你铺路,好让你可以更接近你的母亲,完美复刻她的人生……”

    柏奚仔细地听着,这个问题的前半段她曾经在《耳语》剧组回答过裴宴卿,她说因为那天也对裴宴卿一见钟情,情酣耳热之际,自然爱意占据上风,这话实际也做不得假,只是不够真。她一见钟情是真的,有所图谋也是真的。

    裴宴卿接着道:“假如我们没有结婚,你没有机会去复刻柏灵的一生,是不是就不会选择那么极端的做法?是不是我……亲手把你推上了绝路?”

    柏奚险些站起来,激动反驳道:“不是的!”

    她眼泪几乎瞬间落下来,道:“我求你不要这么说。”

    裴宴卿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忍着通红的眼眶,道:“可是你是这么做的。”

    柏奚语无伦次道:“不是,我一开始……只是……我……”

    “慢慢说,不要急。”

    柏奚出道红了以后,她想借此来接近心目中的柏灵。拍戏、当明星,家喻户晓,她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无限靠近柏灵的路。

    那时候她没有想到要死,她只想追逐妈妈的影子。那只是她夜晚睡不着一闪而过的念头,短暂得刚涌现就消失了。

    随后她被雪藏,更没有去思考的机会。

    对雪藏这件事她顺其自然,反正学校保留了她一年研究生入学资格,大不了她去跟导师读研。入圈拍戏这半年,就当她做的一个梦,她会回到原来的轨道。

    后来她遇到了裴宴卿。

    她答应求婚也不是立刻就制定好了一切计划,彼时她已经孤独了太久,迫切地想要和世界上一个人产生联系,恰好裴宴卿给了她最亲密的那种关系,恰好她也有点喜欢她。

    她又选择了顺其自然,结婚吧,就有家了。

    起初她不相信有人会爱她,后来她不相信爱会永远,宋得昌他们出狱的日子就在三年后,于是她把离开的日子定在三年后,好过一次又一次沦为被抛在原地的那个人。

    她追随柏灵的结局,从生到死,这条路线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慢慢在她心目中成形的。

    在她和裴宴卿相处的每一个日月,在她借裴宴卿的东风扶摇直上,她有机会越来越红,离柏灵越来越近,只有一步之遥。

    于是她决定跨过去,永远和妈妈在一起。

    柏奚说到这里闭上了嘴。

    因为她到现在才发现,真相原来比裴宴卿口中的更为残忍。她不是一开始把柏奚推向悬崖,而是一步步让她走到了悬崖边上,最后亲眼目睹她跳下去。

    柏奚言辞苍白:“不是这样的。”

    裴宴卿问:“那是什么样的?”

    柏奚用力摇头,泪水飞出来。

    “总之不是这样,你不是……一切都是我的错。”

    “别哭了。”裴宴卿温柔道,“我又不是为了说哭你,擦擦眼泪,嗯?”

    柏奚接过纸巾按了按湿润的眼皮,红着眼睛看她。

    裴宴卿等她平复了一会儿,问道:“第二个问题,我们的婚姻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爱,和锚。”柏奚斟酌,答得很慢,生怕失误带来严重的后果。

    “上一次我问你,是不是错误,你承认了。”

    柏奚沉默。

    “你想知道我现在的想法吗?”

    “……想。”柏奚涩声道。

    “我们先跳到第三个问题。”裴宴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似乎想缓解自己紧张的精神,她起身离开客厅,去中岛台倒水。

    回来的时候顺手递给柏奚一杯,柏奚实在喝不下,搁在茶几边缘。

    她静静地看着裴宴卿。

    “我的第三个问题是……”裴宴卿闭了闭眼,看向对方正凝视她的双眼,问道,“我们在一起的三年间,你有没有,哪怕一次,因为我产生放弃执行计划的想法?你有没有想过,要不算了,就和我好好地在一起过日子。”

    “有。”柏奚诚实且肯定地告诉她,“不止一次。”

    事实上她动摇过很多次,越临近死亡日期她就越舍不得裴宴卿,舍不得离开她,也舍不得她在自己离开后会为她伤心难过,也曾想向她坦白一切,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

    裴宴卿忽然笑了起来。

    柏奚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女人眼里满眼的泪水。

    她伤情最严重那段时间,裴宴卿也没有在她面前哭过。

    她的眼泪从眼睫中间滴落。

    女人看着她含泪哽咽道:“所以,你每一次都选择了放弃我。”

    柏奚心口仿佛一道闪电劈过,痛得她心脏几乎被劈成两半,她擡手,却忍住了去捂住剧痛心口的冲动。

    裴宴卿会担心她。

    女人真正的控诉到现在才由冰山这一角展露:“你说你改变了,我怎么相信你?就因为你轻飘飘的几句话,你坐在这里道歉服软?你说你会爱我,难道你以前的爱是假的吗?!我从来都不是你最重要的人,你甚至把我排除在你的生命之外。这就是你的爱,你不觉得可笑吗?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因为你妈妈爱你,再次自杀去陪她。我只是你的退而其次,可有可无!”

    柏奚一只手攥着沙发忍受心痛,另一只手伸向她,辩解道:“我不会,既然死过一次,也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我没有再去……极端的理由。”

    “是吗?我不相信你。”裴宴卿挥开了她的手,后撤身子站起来,情绪激动,“你知道接到病危通知书的感觉吗?你试过一个人在手术室外站到天亮吗?你知道爱人躺在ICU生死未卜可能永远都无法睁开眼睛的感受吗?你能吗?你能体会吗?!”

    “你知道你住院那段时间我签了多少单子,病情同意书,手术单,病危通知书,每一封,每一封都好像是给你下的死亡判决书,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裴宴卿擡手擦掉脸上的眼泪,往后又退了一步,说,“我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梦见你离开我,梦见你撞山的那一幕,我就在旁边看着,从你的车子里穿过去,我什么都抓不住!梦见……梦见你蒙着白布,从手术室被推出来……我从梦里哭醒,我守着你的病床,连你睡着我都会害怕,我隔几分钟就会探一次你的呼吸,确认你还活着,你知道吗?”

    “我知道。”

    “那你可以理解吗?我不能再承受第二次了。”

    “对不起。”柏奚泪如雨下。

    “我并不需要你的对不起,路是自己选的,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你我都是。”承受现在的心伤,也是裴宴卿选择爱她的代价。

    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很久了,柏奚伤势不好,她怕刺激到她,到现在才宣泄出来,既然说出来,总比她这段时间郁郁寡欢舒服许多。

    裴宴卿渐渐平复心绪。

    她半蹲下来看柏奚,温柔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柏奚犹豫了一下,说:“心脏。但我没有心疾,而且你现在这么对我说话,我的心又不疼了。”

    裴宴卿轻哼:“倒是诚实。”

    柏奚试探性去拉她的袖子:“那我们……”

    裴宴卿纠正:“不是我们,是我和你。”

    柏奚的脸色又变得白惨惨的。

    裴宴卿再看几眼就心软了,于是她离开去了趟卧室,拿了一个文件袋出来。

    里面有一些文件,裴宴卿先拿出最上面那张递给她,柏奚接过来,是她留在家里保险箱底下的遗嘱,内容是裴宴卿全部继承。

    裴宴卿道:“我不需要你的财产,你知道我在乎的是什么。”

    柏奚当着她的面把遗嘱撕了,一分为二,干脆利落。

    裴宴卿的话在她的动作里短暂地噎住。

    她紧接着拿出第二份文件,从茶几推过去。

    “我现在告诉你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我们的婚姻对我来说是什么?”

    柏奚看着面前的离婚协议书,条款公平,各走各路。

    她嘴唇张合了好几次,才轻轻地道:“是……错误吗?”

    “是。”

    裴宴卿看向她,道:“不好意思,柏小姐。我想,我们还是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