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后悔,陈幼非常后悔。
什么姐妹的温馨时刻,不存在的。
紧紧抱着被子入睡前,因羞愤而起的红晕才慢慢从小脸上消退。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暗在心里发誓,下次再也不跟陈幻说什么心里话了。
成天就只知道凶的臭姐姐,你就好好谈你的恋爱吧!
陈幻已经在陈幼房门口溜达三圈了,还是没想好开场白。
双手一会儿叉在腰间,一会儿又去拨头发,就像是第一次登门拜访的年轻女婿,紧张,满肚子的话就是找不到一句合适的。
白境虞路过,投来一个“你也有今天”的眼神,优雅地喝着助眠酒,走了。
被白境虞抛下的陈幻:“……”
思来想去,还是好好道个歉。
小孩虽小,也是有自己脾气和情绪的。姐俩没一起长大,错失了互相了解的时间。现在在一起生活,短短一季还不足以掌握彼此的脾性,有时候言语上用力过猛,的确挺打击人的。
陈幻摆正了态度,换上一张慈祥的脸,预演和蔼可亲的笑容。
给自己打好预防针,无论一会儿被怎么怼,绝不还口,以哄好小祖宗为宗旨。
笃笃笃……
陈幻轻轻敲门。
软绵绵地喊了一声:“幼啊……”
门里传来陈幼绝情的回应,“睡了。”
两个字,掐断了陈幻所有的下文。
慈祥的面容僵硬地挂在脸上,陈幻唉声叹气地踌躇片刻,只能离开。
第二天一早,陈幻和陈幼一同出的卧室门。
明明对视了,陈幼很自然地将眼神移开。
白境虞出来倒水喝的时候,陈幼跟她说:“白姐姐,今天我跟同学约了一块儿吃早餐,就不在家里吃饭了。”
陈幻正往磨豆机里倒咖啡豆,心想,行叭,你就当你姐是透明人了。
白境虞微笑道:“去吧。零用钱够用吗?”
提到零用钱,陈幼自然而然想到陈幻每个月定期给她零用钱的事。
陈幻对她在钱方面非常大方,一直以实际行动疼爱她,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但小孩的自尊心作祟,很难立刻服软。
陈幼声音弱了点,含糊地说了一句:“够用……那,我先走了。”
说完提上书包跑了。
早餐的全过程,陈幻频频走神。
晨间的阳光落在她眼眸里,都无法撼动眸内的心事。
白境虞见多了她强装镇定游刃有余的模样,苦恼的样子也蛮新鲜。
喝咖啡的时候不由得想象,陈幻也会因为在意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陈幼当然没有和同学约早餐,只是不想待在家里,找个出来的借口罢了。
入学月余,陈幼过得很独,没有朋友。
远哲的学生和她想的一样,全是在优渥环境中长大的各种二代们。
这些青少年的话题相对而言更加成熟,课间满耳朵都是奢华的旅行、未上市的科技新品首用体验、一匹某国皇室赠送的Hanoverian……
甚至直接帮家里谈生意上的事,争分夺秒将远哲的人脉和资源变现。
陈幼这样普通家庭出身的学生,靠成绩挤进来的学生有二十位,分散在不同的班级里,很少能碰面,对校园风气几乎没有影响。
当然,远哲也有一些普通的校园气氛,比如霸凌。
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考试考入远哲,又在新学期第一次大考中非常高调地摘得第一名,“陈幼”这个陌生的名字和她手腕上那款稚气的小天才手表,一同在远哲爆出了惊人的名气。
陈幼的家世也不知道被谁抖落出去的。
班上她从未搭理过的男同学都知道她爸妈死了,以前住在览村,现在跟着姐姐生活。
她姐呢,平平无奇的一名设计师,从来没在任何富豪榜或者商业新闻上露过脸。
矮同龄人一截的身高,独来独往的个性,寡淡的家世,构成了格格不入的陈幼。
她在远哲是异类,偏偏全满分的成绩又格外引人注目。
她用文言文写的满分语文作文,迄今还被张贴在走廊上供大家欣赏。
“小天才”这个绰号是不怀好意的嘲讽,她心知肚明。
一开始陈幼只是不想和这帮无聊的小鬼有什么交集,多一个字都不想说,所以选择了无视。
但那天被宁措口无遮拦地当面提起,她狠狠发了一次火,倒是让那些人闭嘴了一段时间。
陈幼不喜欢学校,在览村的时候就不喜欢。
她妈妈的来历、再婚父母的关系,以及后来因为疾病而捉襟见肘的家庭条件很清晰地刻在她身上。
她的烦恼和痛苦,是同学取乐的话题。
她爸妈体弱,她又瘦小,同龄男孩们肆无忌惮地将她书包丢进水潭里,就是为了看谁能将她气哭。
所以,她从来不哭。
进入远哲前,陈幼和自己约定好了,努力学习,绝对不掉出前三的位置。
她要一直拿奖学金,要保送远哲高中部。不想陈幻为她多花一分钱,更不想让陈幻知道那些恶意的嘲弄。
她会忽略、会反击,会自己解决。
陈幼十三岁这年,最渴望的事就是快点长大,脱离学生的身份。
跟陈幻闹别扭后心情低落,更是让她厌恶踏进校门。
陈幼没精打采地走着,身后传来一串快步小跑的声音。
“嘿!陈幼!”
宁措颠颠地跑,在她肩头拍了一下,“好巧哦!”
陈幼目不斜视,就像没看见她,继续往教学楼的方向去。
宁措双手扣着书包带,围着陈幼转圈,像只讨食的小猫。
“你看了昨晚的晚会了吗?花麓超美的,没想到她唱歌也那么好听!”
花麓昨晚在热搜上挂了一晚上,同学群里都讨论疯了,宁措觉得用这个话题当开场白应该能提起陈幼的兴致。
毕竟谁不爱花麓呢?
没想到,陈幼还是面若冰霜,没分给她半眼,脚步不停。
宁措:“……”
这是什么霸道总裁?
比我爸都深沉。
宁措没辙,谁让她自己之前嘴太快,惹人家生气了?
宁措继续跟在陈幼身边,将手臂一展,“你看,这是什么?”
远哲秋季的校服是咖啡色的短袖配外套,宁措赶来上学的路上跑得太热,外套抱在手里,只穿着短袖的她这么一伸胳膊,手上的手表格外醒目。
宁措自问自答,“是小天才手表哎,还是和你同款!”
这样总该消气了吧?
我也是小天才阵营里的一员了!
陈幼:“……”
两人已经到了教室门口,宁措挡在她面前,像尽职的推销员在展现手腕上的商品。
陈幼凉凉地看她一眼,说:“走开。”
宁措:“……好咧。”
立即让出道路。
陈幼进了教室,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宁措跟着她坐到前桌,老师紧跟着进门,上课了。
起立问候的时候,宁措悄悄往陈幼的桌面上塞了颗糖。
一整节课都在考试,终于下课,宁措回头,发现糖还在原地。
宁措:“真的不吃吗?超级好吃,奶味很浓的。”
陈幼没开口,两个勾肩搭背的男生路过,看见宁措手腕上的小天才,夸张地“哟”了一声:
“宁措,你也要当小天才啊?”
宁措一脚踢过去,“滚一边去!”
“啊呀好凶好凶!”两个男生蹦蹦跳跳地逃走,路过两个和宁措关系特好的女孩,被她们拿起书本一顿猛拍。
“你们疯啦,这么暴力!”男生们被打得胳膊都红了,吱哇乱叫。
宁措指着他们说:“过来,再疯点给你们看。”
这两个男生的父母,每年过年过节的都要拎着他们去宁措家拜访,混个脸熟的同时礼物也是一堆堆地送,就是希望来年能从宁家那边得到多一些订单的,毕竟整个家族的生意都是仰仗宁家。
父母交待他们,在学校一定要和宁措好好相处,千万别招惹她,不然打断他们的腿。
所以这会儿他们嘴贱被打也不敢多言,说着小话走了。
陈幼收回目光,懒得再搭理无聊的闹剧,继续看偷带来的课外书。
宁措见她在看书也没来烦她。
陈幼看书的时候注意力很集中,但耳朵毕竟没法闭起来,时不时听见宁措在跟她的小姐妹们推荐小天才电话手表有多好用,有多酷。
小姐妹们都不可思议,“宁措,你吃错药了吧?”
忍不住看向“小天才代言人”陈幼。
陈幼嘴角微微弹起一点儿笑意,很快消失。
昨天周末,白境虞把吐司送回易织年家,见易织年精神恍惚,整个钝钝的样子,便多问她两句,她回答得很含糊。
“没事?”
白境虞有点担心她,没立即走,摸了摸她的额头。
“没发烧啊。”
易织年脸红扑扑的,白境虞一个大活人杵在这儿,半眼没多看,不知道在想什么,去给吐司拿狗粮的时候说:
“就是,就是睡太多了,有点晕。”
白境虞从来没见过易织年这么魂不守舍,眼睁睁地看着她舀了一勺狗粮,眼神发直,就要往电饭煲里倒。
白境虞乜她:“你跟吐司抢食儿呢?”
易织年猛然清醒过来,拐了个大弯,将狗粮倒进吐司的饭盆里。
吐司歪着脑袋瞧了她两眼后,立即大快朵颐。
“真没事?”白境虞看她红透的耳朵。
“嗯嗯嗯,放心啦,有事我会跟你说的。”
“那行,傻狗我给你送回来了,走了。”
“拜拜。”易织年火速跟她再见。
白境虞离开之后,易织年做了半小时的有氧,又洗了个澡,浑身香香又累累地往沙发上一坐,昨晚做的梦还是一下子冲入她的脑中。
“啊……我真是疯了。”易织年捂着又开始升温的脸,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在沙发上翻了两个滚,易织年呼了一口气,将手机拿来,找舒泉。
这种事她一个人消化不了,立即约舒泉出门!
才想要按语音键,舒泉居然率先发了一条微信过来。
puzzle:【年年,有空出来喝酒吗?】
易织年立即回复:【这么心有灵犀?我也正要约你。有空啊,我去找你。】
puzzle:【不用,我来找你,咱们就在难得酒吧见吧。】
今天护工过来,姚聆吃完药睡了。
姚聆最近生活很规律,吃药之后固定睡两个小时,醒来后护工会和她玩猜谜游戏,或者打打牌读读书,活动一下大脑。
舒泉遛完小财后便出门了,来到酒吧门口,易织年已经到了。
最近难得酒吧延长了营业时间,工作日还是晚上九点营业,周末下午两点就开门,还开始卖午餐和晚餐。
易织年和舒泉看着新菜单,挺有新鲜感。
服务员是一位盘着长发的高个女人,声线有种缓慢、沙哑的迷人魅力。
她单手撑在桌边,欣赏着面前这两个女孩漂亮的脸蛋,解释道:
“现在经济状况不好,日子可不好过,自然要多想一点取悦客人的方法。”
难得酒吧,作为十里八乡知名的女同酒吧,是这附近,甚至是半个S城的女同性恋们喜欢光顾的场所。
这儿很多服务员长得美不说,身材堪比模特,在酒吧工作只是副业,主要是为了和客人调情。
客人们也不忌讳,甚至是专门为了和漂亮的服务员们共度良宵才来这儿消费。
但不涉及金钱,这儿的规矩,讲究的是你情我愿。
易织年和舒泉同时察觉到了对方试图调情的气氛,下意识地跟彼此对视。
服务员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冒失。
“冒昧问一句,你们俩是在约会吗?”
舒泉本来想说“不是”,易织年抢先回答,“没错,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
服务员“哇哦”了一声,又打量了她俩一番,附送迷人的笑容,“我还以为……那就不打扰了。”
服务员离开,易织年跟舒泉解释:“免得麻烦。”
舒泉双手握着酒杯,“嗯嗯嗯”地点头。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三秒,又同一时间开口。
易织年:“我!”
舒泉:“我……”
两个人相视一笑,易织年说:“你先说,你先说。”
舒泉细细的指尖在杯壁上摩挲着,还没开口,耳朵尖就已经开始泛红。
易织年看她这副样子猜测道:“你和恃总是不是……”
提到林恃,舒泉原本握着酒杯的手,改捂着逐渐发烫的脸了。
她跟易织年说了庆功宴那晚,送林恃回家发生的事。
易织年:“她……抱你了?”
“是……”
舒泉从耳朵尖红到脸颊,又从脸颊红到指尖,被易织年这么一总结,林恃那么用力将她拥入怀中的感受又一次从记忆里复苏,挤压她的身体,产生一阵让心头酥麻的幻痛。
易织年来劲了,也不觉得酒难喝了,喝了一大口,问:“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我也抱了她。”
易织年更激动,“那就是互抱啦!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家了。”
易织年:“?”
易织年:“就这么走了?”
“我……难道要直接留下吗?怎么可能。”
“理是这个理,可她就这样让你走了?”
舒泉单手撑着下巴,拿杯垫给滚烫的脸上扇风。
“是啊,那晚她帮我挡酒,喝了不少,都有点晕得走不清楚路了。我本来想多照顾她一会儿,但陈幻姐姐还在家里等我,我也……不好意思再打扰恃总她休息。”
舒泉说得声音越来越弱,易织年听得笑容越来越猖狂。
听到最后,易织年想到某些画面,脸也跟着红起来,用同款杯垫遮一遮被甜得压抑不住往上扬的嘴角。
“可是你恃总都抱你了哎,难道不是暗示吗?”
舒泉:“那个拥抱,有可能是为了庆祝项目的成功?运营组今年应该不会再在集团年会上挨训;也有可能是感谢我送她回家?还有可能单纯就是喝多了……”
易织年插话,“芽芽,你二十三岁了。”
舒泉苦恼道:“但她没有明确说出来的事,我就是不好胡乱猜啊。万一会错意……”
舒泉想象了一下自己对林恃自作多情的场面,感觉已经可以打包离开地球了,周游宇宙一圈都不想回来的永别。
易织年知道舒泉在感情中是个很被动的人,无论是哪种感情。
当初她俩成为朋友,都是易织年多次主动才成功。
对友情都这么内向的舒泉,可想而知在爱情里更是小心翼翼。
“那你跟恃总抱完之后没有别的感觉吗?”
易织年的问话将舒泉带回了拥抱的现场。
明亮的灯光下,林恃紧箍着她的腰肢,沉重的呼吸带动的胸膛一下又一下撞在她的心口上。
紧密、炙热,浓烈的渴望和需要。
不愿有任何一点距离的拥抱,就像是……爱。
她从来没想过,能从林恃这样的人身上得到爱。
林恃分明来自和她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世界。
易织年帮她分析,“感觉你也不是不喜欢你恃总,是有点怕她,因为她是你上司?”
舒泉实话实说:“我有点担心和强势的人相处不来,怕一件事没做好就让她失望。”
易织年知道这是谁给舒泉留下的阴影。
易织年追问:“那你想一想,如果这次的项目你搞砸了,恃总会丧心病狂地责备你吗?”
舒泉跟随易织年的话想象。
如果这次和《奇幻公路》联动项目她彻头彻尾做砸了——虽然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拼了命也不可能辜负林恃对她的栽培——林恃也不会对她发脾气。
林恃是岭上难化的白雪,待不相干的旁人多是严厉,也一贯藏着机锋。
但每每看向她时,冷森森的眉目便会多一份专属的柔软。
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在她面前,总有份真实的笨拙。
“不会。”舒泉眼底漫过潮润的热意,心也被泡暖了,“她反而会比平时更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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