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温水煮青蛙
尹荷一锤定音地指明了方向，但是那么多的题目，还是要一道道讨论。谢莉带着讨论了几道最难回答的，剩下的就给了乔安。
丹妮也不能帮她——乔安另有一个物管公司项目，一个月前交了表，正在讨论第一轮答题。题目比较标准，就让丹妮去带着讨论。这是丹妮第一次独立带着讨论答题。乔安用手机拨入，方便有意外情况可以上去帮丹妮说说话。但是其实她自己焦头烂额，根本没办法顾及丹妮。
项目多了，招人名额却被尹荷抢走，谢莉无从应对，只能把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就连一向被她保护得很好的查理也不得已开始做地产类项目。
乔安在电话上舌战群儒，说得口干舌燥。电话上显示有新电话拨入。她看了一下，来电人是路易。她没有接起来，打算等会议结束后再打回去。
路易又打了一个电话来。乔安立刻按了拒绝，在skype上找到他，飞快打字：oncall…
路易立刻挂了电话，开始用skype回复她——雪绒花项目终于要安排第一次优势和战略的讨论。目前优势战略的撰写提纲由领头保荐人麦凯雷执笔，已经和公司谈了两稿，据说新的一稿出来，如果公司点头通过，就可以和其他中介讨论了。
总之，项目有进展，是个好消息。
乔安在会议的间歇回复：noted,thanks
路易那边似乎还在打字，skype上一直显示“typing…”，但是最终他也没有发什么来。
乔安也没有精力再去管。这件事告一段落，她转眼就搁置了。
下了会，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乔安饿得眼冒金星，连点外卖都有些等不及，她决定去吃麦当劳。她拆了个口罩戴上，披了件防晒的薄外套，拿起钱包卡包匆匆出门。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她看见戴文站在电梯里，穿着T恤牛仔裤，正在挂耳机。见到乔安，他似乎也不太吃惊，只是把耳机摘了下来。
“Hi”
“Hi.”
电梯门关上。乔安靠着箱壁，感觉凉意透过衣服一层一层地传来。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在电梯里遇到戴文并不奇怪，他们刚从同一个电话会下来，都饥肠辘辘。她都能听到戴文的肚子咕噜噜地发出抗议。
“去吃什么”乔安看了一眼戴文。
“麦当劳。”戴文说，“你呢”
“一样。”乔安叹气。
“一起吧”电梯门打开，戴文用手按着门边，示意她先出去。
外面骄阳似火，下午两三点钟，比正午还要更热。炎炎烈日好像先是烤熟了地面，再从地面掀起热浪，四面八方地包围着他们，简直无处遁形。戴文从乔安身后绕到她外侧，用身体挡着阳光，给她留下一抹阴影。
乔安擡起眼——自从戴文向她表白，已经不明不白地过了一段时间。两个人还在项目上按部就班地合作，每天的工作似乎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戴文对她也没有什么区别对待。要说体贴，戴文之前已经做得很到位，再多一分就会有刻意的嫌疑。但是他实在有些太过淡然。他自己曾经提起过学生时期追求文馨那些轰轰烈烈的往事，什么叠星星，讨好室友之类的，他统统没有做。他到底是笃定自己吃定了乔安，还是说按兵不动就是他针对乔安的定制套路
如果是见人下菜的定制，那他还真摸对了门路。戴文郑重其事的表白后，乔安一度很担心会被他咄咄逼人的追求困扰。不知道为什么，戴文给他留下了这种印象，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非常积极地争取。
另一方面，他是尹荷的心腹，尹荷风头正盛，而谢莉的一举一动都受香港组的牵制。因而虽然乔安和戴文之间本来没有上下从属关系，却因为尹荷和谢莉的权力不对等而产生了微妙的错落差。有了这个落差，戴文如果要做什么，难免都会带着些上位者的俯视，追求也会像是狩猎。
乔安痛恨好像猎物一样，被暴露在捕猎者无处不在的目光之中。
幸亏，戴文没有这么做。乔安舒了口气，擡眼望去，戴文在烈日下眯着眼，但是还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心情不错的样子。
“你心情不错。”乔安说，“有什么好事么”
“当然。”戴文对他笑着，“我老板又拿到一个新项目，过两周启动。”
“恭喜啊。”乔安打趣，“不过，接了这么多项目，你们做得完吗”
“当然，我们现在人手很多的。”说着，戴文开始一个个数算他们这半年陆续入职的新人，把每个人的年级和背景一一道来。乔安听着，尹荷确实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建立起一个非常完善的团队。
“路易也在招人。”戴文说，“目前找到一个助理，下周就能入职。律师级别的人选还在面试，路易对很多candidate都不是特别满意，看来他要求很高啊。”
“那是，他对自己要求高，对别人也不会放水。”乔安说着，又叹气，“他倒是高高兴兴地招人，把我们组的招人名额占了。”
“你们现在很忙吧”戴文问。
“嗯，忙疯了。我们一共就这几个人，恨不得24小时轮转。”乔安回答，心说还不是因为你老板，害得我们没法扩招。
“有点小建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考虑”戴文问。
“当然。”乔安说。
戴文帮她推开麦当劳的门，两人分别在门口刷了体温。大多数社畜都在家办公，麦当劳又是最受欢迎的午餐选择，店里人满为患。他们站在队尾。
“我建议你把时间和精力放在雪绒花项目上。”戴文说，“其他项目，能不能做得出去都不好说，能应付就应付吧。”
“你说得倒是简单。问题是怎么应付那么多事堆在一起，我不做谁做”乔安说，“丰收项目这轮题你也知道是什么情况。这么复杂的，总不能指望丹妮吧再说丹妮在另一个项目上几乎是自己裸奔，压力已经够大了。”
“这不是还有谢莉吗”戴文说，“谢莉还挺上心的，肯定不会不管。”
这倒是。但是如果真像戴文暗示的这样做，让丹妮写第一稿，自己随便看两眼，就让谢莉去把关，简直是有些欺下瞒上。
“你是不是又在纠结了”戴文笑道，“只要你别太出格，谢莉总不会把你给炒了。”
“短期内确实不会。”乔安说，“老是这样肯定不行。”
“想那么久远，谁知道那会儿谢莉还在不在呢。”戴文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踮了踮脚，“那个时候可能你也算我老板的人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乔安听得心惊肉跳，揣摩着他的意思，又不好多问。
“怎么你怕我老板对你不好吗”戴文觑着她的神色，“我还能对你不好嘛。”
“不好说，我又不是你，我哪知道你都想些什么。”乔安说。
“哎呦喂，真是冤枉。”戴文捂着胸口，眼睛里倒是笑意盈盈，“我心昭昭，日月可鉴。之前和你说的那一通话，难道白说了”
“你——”
“我知道，我不该提。”戴文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我懂，我都懂。不给你压力。”
他这样进退自如，节奏掌握得太好，乔安反而更加不好受，总有种受制于人的被动。戴文太过笃定，好像她早晚有一天会落在他手里，正因如此，他反而不慌不忙，她的所有反应于他而言，倒像是一场游戏，反正总会通关，所以多过几关消磨时间也无妨。她虽然也很想甩他一脸“谁给你的自信!”但是扪心自问，她对于这种把戏归根结底也算不上很讨厌，甚至还有点期待。乔安怀疑戴文甚至连她心底里那点期待也能参破，大概也是因为她动心太早，又暴露太早，所以无论作何表现都会显得全身破绽。
那就干脆不管了——反正在别人眼里，做什么都是一出戏。
队伍慢慢移动着，乔安和戴文分别点了餐外卖带走。走出麦当劳，一片热浪翻滚，阳光劈头盖脸地直射。走了几步进了楼，冷气又激得乔安一机灵。
“小心感冒。”戴文按了电梯，“你最好买点维生素C增强抵抗力。”
“你也是。”
电梯还没来，有一家人吵吵嚷嚷地进了大门。那是一对年轻的父母，带着两个调皮的小孩，还推着一个手推车，里面探出三只迷你贵宾，场面可真是热闹。站在这家人身边的乔安和戴文，穿得破破烂烂，各自拿着麦当劳的袋子，倒是显得很缺乏他们这个年龄应有的家庭责任感，像是两个长手长脚的超龄儿童。
那家人里做爸爸的，一只手抱着个小孩，费劲地弓着腰，另一只手伸长了要去按电梯，才发觉已经被按过了。他擡起头，眼神和乔安、戴文相遇，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看到那个眼神，乔安恍然大悟，在外人看来，她和戴文不像是超龄儿童，倒像是适龄的年轻夫妻。她忍不住擡眼看向戴文，戴文也回头看着她。两人眼神交汇，戴文眼神里是不带掩饰的笑意，乔安才意识到，她自己也在笑。
——笑屁啊她低下头，把麦当劳袋子夹在腋下，拿起手机，给戴文发微信。
——你笑屁啊!戴文回复着。乔安的眼神谴责地看过来，他扬起眉毛盯着她。
电梯到了，但是空间有限，那一大家子，两个娃，三条狗，一辆手推车，都塞进去，就没什么多余的空间。戴文示意那家人先走，他们等下一班。乔安站在他身边没说话。电梯门关上，戴文又按了向上键，他回过头来，看着乔安。莫名其妙的，两个人又是一通傻乐。
乔安觉得自己完了。她彻底明白戴文为什么表白后，就再也不着急催她给一个答复。其实她给什么答复都不重要，那只不过是过她自己心里那一关，而那一关是和戴文毫无关系的。在事实层面上，他早就知晓了她对他的心意。因为两情相悦，所以做什么事都是谈恋爱——至少在广义的范畴里算是。这样温水煮青蛙地谈着，总有一天她也不得不直面现实，撕下伪装的面具。
她的种种纠结，归根结底是属于她自己的。在戴文看来，保不齐还有点欲拒还迎的情趣。爱情总是这样，越是有禁忌，就越是有意思。阻力越大，动力越足。在不让早恋的时候最想谈，因为早恋是成本最低的禁忌。过了那个年龄，再想找刺激，代价就大多了。
乔安觉得无可奈何。这个世界真的很险恶，简直是十面埋伏，前有林延恶意勾引，后有戴文挖下深坑。但是她和林延的开始也是这么甜蜜吗她已经记不得了。再美好的记忆也被后来的痛苦一笔勾销。但是和戴文的未来也会那么痛苦吗她甚至不知道和戴文会不会有一个顺理成章的以后，就连现在算作什么都很难定性。
电梯门开了，他们走进去。戴文轻车熟路地分别按下两个人所住的楼层，然后很规矩地站在乔安身边，两人之间隔点距离。乔安忽然想起学生时代军训的时候，向左看齐向右看齐，要他们留出一拳的距离，还要两只手垂在身侧衡量。而如今根本不需要费那个劲，戴文自然而然就留了这么多。他知道她瞻前顾后，所以距离和空间都掌控得恰到好处。他真是天赋异禀，长了这样一颗这样八面玲珑的心!
电梯先到乔安的楼层。电梯门打开，乔安望向戴文：“那，我先走了。”
戴文对她摆摆手，道：“那回头见。”
乔安站在走廊里，看着电梯门关上。走廊里光线很暗，她翻出钥匙开门——她的密码锁早就没电了，返璞归真地用了一段时间钥匙，就再也懒得给密码锁充电。人真是充满惰性的动物，习惯了就不想再改变。她打开门，家里拥挤又凌乱。冷气没有关，窗帘拉了一半，这如果被乔安妈妈看到了，肯定又会骂她过得不像样子。可是单身的日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习惯了，总是过得七零八落。这种随意，有的时候感觉很舒适，有的时候又多少会觉得有点孤寂。
乔安把钥匙随手丢在鞋柜上，麦当劳袋子放在餐桌上，换了鞋，丢掉口罩，又洗了手，擡起头。大概因为晒过太阳，在镜子里她自己的形象似乎也和往常有点不同。
她凝视着自己的脸，忽然想到了电梯间里的那一家四口——加上狗是一家七口。真的可怕，那日子要怎么过!简直是永无宁日了。她觉得恐怖，但是又有点向往。她早听人说过婚姻是围城，不过她自己从来没向往过。现在这又是怎么了和戴文明明八字还没一撇，就先想到了两个孩子三只狗…真是病得不轻。
吃饭之前，先看邮件。有几封新邮件发进来，最新的一个是雪绒花项目的优势和战略大纲。
看到这个，她连忙收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连饭也顾不得吃，先开了打印机，把附件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