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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来临时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回到长洲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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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回到长洲岛

    周五晚上,乔安又收到了妈妈的微信。内容还是老一套,催婚、催育,以及抱怨自己为乔安的终身大事伤神,夜不能眠,神经衰弱。

    乔安回复她说:对象的事,已经在考虑了。

    她妈妈立刻问:有人选没有

    乔安心里觉得好笑。谈恋爱这种事,如果和家人说是要“约会”,他们总会觉得不正经,耽误时间。但是如果说“在考察对象”,就算是正事。

    乔安回复:人选还在看。

    乔安妈妈发来好长一段语音,循循善诱:你这个年龄,也不要太挑剔了。看得差不多就行了。不要太看重外在的条件,只要人可靠就行。长相、学历、经济条件,都不要太看重。

    乔安听着,简直想笑。戴文这个人,长相、学历、经济条件,实在没有短板。但是人是不是可靠还是个未知数。但是从某种程度来讲,真实的恋爱和传统意义上的找对象似乎有很多方面都是相反的。为了追求纯粹的心动,稳定和可靠倒不是最重要的。

    她对戴文的定位是这种——说难听了是消遣,说好听了是纯粹的浪漫爱。就像是下午茶,可以丰盛甚至奢侈,但是不能追求多有营养,更不能当成正餐。其实想明白这一点,很多事情就也没有纠结的必要了。

    她躺在床上,难得没什么工作缠身,放松下来,连闹铃都没来得及定好,猝不及防地就睡了过去。节奏急促的梦一个连着一个。梦境里的人好像是平日里那些人一个模糊而荒谬的影像,她和戴文似乎都和平时有些不同,好像是演员在说台词,演绎着虚假的故事,但是感情却是真实而充沛的。

    醒来的时候,那些交错而纠缠的梦境一忘皆空。她有些恍惚,仿佛已经度过了一生,醒来以后不过是黄粱一梦。她眨眨眼,日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漏出来,在书桌和地板上划下长长的一道。回头看,床头柜上电子表显示上午十点四十分。

    她和戴文约在下午两点见面。

    天气不算很好,阴沉而闷热。码头上依然人来人往,戴文在人群里很醒目——似乎他站在那儿,周遭的光就暗了些。

    乔安向他挥挥手,小跑过去。明明平时也经常能见面,但是放在约会这个情景里,她竟然有些心跳加速。

    “Hi.”面对面地站着,戴文对她笑。他穿的衣服和上一次去长洲岛是同一身,甚至还戴了同一个墨镜。

    “Hi.”乔安说。

    “你应该问我,为什么不带狗。”戴文提醒他,大概是刻意要复制去年那次长洲岛之行。

    “好吧。”乔安也很配合,“你为什么不带狗”

    “狗被托运了。他主人说…”戴文挠挠头,笑了场,“哎呦,我忘词了。怎么办”

    “接下来你应该问我,昨天晚上为什么工作那么晚。”乔安对那天印象很深,于是很入戏地提醒他。

    “好吧。”戴文认真地问,“你昨天晚上为什么工作那么晚”

    “其实我昨天还好。”乔安说,“早早就回家睡觉了。”

    “你去年好像不是这么说的。”戴文回忆着,“你应该说——你不了解A&B的节奏,昨天那个点已经算早了。”

    “我最近这周真的不忙。”乔安诚实地说,“该交表的项目交表了,该交答题的交了答题,该传招股书的都传了。总之,这周不忙。”

    戴文看着她,把墨镜推到头上。虽然是阴天,但是似乎散射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所以他眯着眼,很感慨地对乔安说:“乔律师,真的一年了。时间好快啊!”

    时间确实很快,但是这一年又有些过于充实。不管是工作上,情感上,还是大环境,都变化太大,有种今非昔比的感觉。乔安看看四周,虽然中环码头上人还很多,但是基本都是本地人。香港还没有通关,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他们并肩上了船,找了个窗边的位置。维港的海本来就不怎么清澈,在阴天的时候更是水连天天连水的一片沉沉的灰色。乔安扭着头望着海面,已经过期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似乎去年也是坐在同一个位置,看着同一片海,她莫名其妙地就对戴文心动了一下。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什么逻辑,她自己也实在说不清楚。

    她转头看向戴文,刚好戴文也看向她,表情很无辜。她对戴文笑了一下。

    “怎么了”戴文问。

    “没有。”乔安说,“我就是忽然想起来,去年好像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喜欢上你。”

    戴文有些讶异。他说:“我都不知道…”

    “实话说,我也是忽然想起来的。”乔安说,“你今天和我出来,我就默认你对我也有点意思了。如果我想牵你的手,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戴文一脸震惊,“我现在担心你被什么邪灵附体了。”

    “我没有。”乔安很清醒地说,看向戴文垂在身侧的手,“我数三下,如果你还不反抗我就要牵你的手了。”

    “一——”

    “二——”

    “三——”

    轮船的汽笛毫无征兆地长鸣一声。乔安吓了一跳,忽然觉得手上一热,原来是戴文的手覆在她的手上。

    “还是让我来牵你吧。”戴文说。

    他的手抓得很紧,手心里热热的,那个温度好像一下就传到了乔安心里。她擡起头,和戴文对视,两个人相顾微笑起来。

    明明之前亲都亲过了,但是似乎还是有什么不一样。大概还是因为在光天化日之下,排除了一时冲动的元素,所以牵个手也显得郑重其事,像是经过大脑思考后慎重做出的一个选择。

    奇怪,明明追求的就是那理智外的冲动,但是为什么要在乎这些

    “看。”戴文忽然说,眼睛看向大海,“出太阳了。”

    乔安转身望去,阴沉沉的天空似乎终于露出了破绽,天光乍泄,在海面上也留下波光粼粼的一小片。

    “真好。”戴文说,“我还担心会下雨。”

    上了岸,长洲岛也没什么变化。乔安和戴文手拉着手站在码头,放眼望去乱糟糟的一片,麦当劳、惠康、日本城,还有不少卖海产和小食的商贩。两条膘肥体壮的土狗吐着舌头,优哉游哉地从他们眼前颠颠地跑过去。

    “按照去年的剧本,我应该问你喜不喜欢香港。”戴文还在很认真地回顾去年的经历。

    “我的回答你已经知道了。这次换我问你吧。”乔安说,“你来了也有一年了。你喜欢香港吗”

    “喜欢啊。”戴文笑道。

    “为什么”

    “因为有你啊。”戴文说着,仿佛一声叹息。

    乔安觉得有些好笑,道:“你不用刻意讨好我,我是真的想知道。我知道这个城市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尤其是北方人有很多不适应。”

    “我说的是真的。”戴文说,“我这一年,其实根本没怎么玩,来了以后就开始忙工作。唯一一次放松出游,就是刚来的时候和你去了趟长洲岛。后来就是疫情,在家办公两次,幸亏还有你做邻居,我觉得日子好像也还不错。”

    “那和北京比呢”乔安说,“人总是有一个偏好,尤其是在这两个差异这么大的城市之间,多少会有点比较。”

    “我…”戴文说,“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吧喝点饮料”

    他们找了几家网红店,每一家的爆满。最后找到一家比较冷清的比萨店,坐在室外座。戴文点了两杯冰饮。

    “我来香港之前,其实就不想在北京多留了。”戴文低着头,用吸管搅着咖啡上的浮冰。他带着墨镜,乔安看不出他的表情。

    “为什么”乔安问。

    “感觉很压抑。”戴文叹气,用手背托着下巴,“可能是因为当时在X&X天天内斗,身心俱疲。也可能是因为文馨,让我很压抑,很想逃离。上班的时候天天演十面埋伏,演宫心计,下班以后还要回家当拆弹部队,排雷拆弹。我很累。”

    乔安点点头,她说:“可以理解。哪怕再亲密的关系,也有疲惫的时候。”

    “不是这个意思。”戴文看着远处的海面,“你知道么,爱是会消失的。”

    乔安心里一动,似乎有些明白了。戴文沉默着,咬着嘴唇。她没有说话。她隐隐地感觉这对戴文来说至关重要,她知道他似乎已经想坦白很久了。

    半晌,戴文才说:“当时,我感觉我对她的感情在变淡,变弱。我有的时候会很烦她,我想一定是工作太忙了。但是工作不忙的时候我更害怕。我害怕我自己会…总之,我很想保持距离,我觉得可能适当地拉开距离会对我们有好处。所以尹律师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来A&B香港的时候,我立刻就答应了。”

    乔安心里想,那就是不爱了。但是惯性还在,还想保持爱的姿态。她可以理解。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因为之前太爱了,所以比起被对方背叛,更不能接受自己的爱消失。

    “然后我就遇到了你。”戴文转脸看着他。

    “我”

    “嗯,你还记得吗”戴文说,“去年九月份,在电梯里,你——”

    “我记得。”乔安说,“你牵着狗,好像社会闲散人士。我还以为遇到了一个富二代。”

    戴文哈哈大笑,他说:“可惜我不是。我遇到了你,你走进电梯,东西掉了一地,手忙脚乱。然后你擡起头…”

    他又沉默了。乔安打趣道:“你可别说是一见钟情。那样可就太俗了。”

    “好吧,那我不说了。”戴文摸摸鼻子,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在胸前,“总之,我是个俗人,做了很多俗不可耐的事情。”

    蝉鸣声声,阳光从树叶间漏下来。早上一直阴沉的天,终于放晴了。香港的夏天没完没了,九月份依然是酷暑。微风吹过,一片树叶落在桌子上,叶面还是碧绿的。

    “你知道。”乔安捡起那片落叶,把玩着,“我一直以为一见钟情这种事,是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的。”

    戴文微笑着,并没有看向乔安。他说:“你要知道,我之前告诉你,我喜欢你的眼睛。这是实话。”

    “你很肉麻。”乔安说。

    然而他既然说了,乔安就实在抑制不住得意的心情,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前置镜头,看自己的眼睛。在她自己看来,完全是平平无奇。

    戴文耸耸肩,说道:“你看,说了你也不信,还不如不说。”

    “没事,你多说几句。我也爱听。”乔安说着,心里却想,原来戴文是这样的心路历程。因为不爱文馨了,所以几乎是逃到香港。虽然关系没断,但是心里却出轨了。明明出轨了,内心却不愿意承认,还在痛苦地和文馨纠缠。

    乔安是很干脆的人,但是对于戴文的种种纠结,她也可以理解。现在他们彼此是心意相通的,她觉得也没有必要介意这些往事。她说:“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戴文说:“我和你的开始,实在是时机太差。我想了很多种和你相识的方式,哪种都比现实中的要好。”

    “我倒是觉得还挺好的。”乔安说,“至少你穿着拖鞋在上班时间遛狗的样子,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戴文哈哈大笑,但是笑得不怎么真诚。他垂下头,摆弄着饮料里的冰块,道:“实话说,如果你指责我当断不断,或者指责我三心二意,或者什么别的。我觉得我都可以接受。我实在是有些鄙夷自己。我觉得自己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但是偏偏处理得那么差。”

    “你有时候太认真了,有时候又太草率。”乔安说。

    戴文说道,“我总希望一份感情是长久的。我觉得工作上和生活里,很多事情太飘忽不定,所以我总希望能给自己找几个固定的点。”

    乔安对此并不奇怪。和她工作背景相似的男士,在婚恋市场上实在太过抢手。这就能看出男女之间的一些不同。对于男士来说,婚恋和事业在价值体系里不仅不矛盾,甚至还相辅相成,而他们选择又很多,因此所有想走进婚姻的男士绝不会在戴文这个年龄还单身。如果还单身,则说明他们要么是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要么就是流连花丛,不愿意settledown.

    或许戴文就是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追求纯爱,所以才无法忍受爱情消失的感觉,更不能忍受自己背叛爱人。

    “乔安。”戴文问,“你愿意做…这样的固定点吗”

    他把墨镜推到头顶,眼神看上去很真诚。乔安犹豫片刻,轻轻地抓住戴文放在桌面上的手。

    戴文倾身,在她唇上很轻地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