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个人生活细节
他们乘船回到中环码头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海岸线上还残留着金红色的斜阳，逐渐过渡到深深浅浅的蓝，仿佛一张色彩细腻的水彩画。中环的写字楼错落地交叠着，再往远看，半山的剪影在薄暮的天空下依稀可辨。
去年从长洲岛回来，大概也是相似的光景。但是同样的景色，因为心境的不同，却似乎也有些不一样。
“你看，那是我们办公室。”戴文伸手指着置地广场的方向，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乔安的肩膀上。
“嗯。”乔安缩在他怀里，举起手机照了一张——摩天轮、IFC、以及薄暮的天空。打印出来就是明信片。她忍不住说：“谁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
她擡起眼，和戴文相视一笑。气氛太好，空气似乎都有点甜。
“有点饿了。”戴文说，“想吃什么”
乔安还有些舍不得天际那抹未落的夕阳。她说：“去IFC楼上，露天吃shakeshack怎么样”
“虽然是垃圾食品，但是听上去还挺浪漫。”戴文说，“走吗”
“嗯。”乔安拉着他的手。
疫情以后，游客没法自由入港。白天码头依旧熙熙攘攘，晚上才能感觉出区别。他们并肩走在海边，戴文忍不住感慨：“人少多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通关。”乔安说。
“估计快了。”戴文说，“最近每天新增病例都是零，我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通关。”
“你很急着回去”乔安问。
“可不是嘛。”戴文叹息，“现在我老板一个人在内地见客户，我也很想帮她分担工作量啊。”
乔安心里暗自好笑。戴文说得很好听，不过所谓分担工作量，本质上大概还是不甘寂寞，想在老板和客户面前刷存在感罢了。
她安慰道：“那希望快点通关。”
两人在海边走着，迎面走来一个女人，穿着一件深色的连衣裙。走近了，她忽然睁大了眼睛，盯着乔安，有些不太确定地问：“哎你是乔…乔曼云”
乔安也有些惊讶，她仔细打量着这个女人，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或许是过去项目上一个不太重要的客户，或者是哪家投行的分析师。她点点头，问道：“你是”
那人喜笑颜开，道：“哎呀!实在太巧了!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陈雪。上大学的时候再学生会，和你一起做过活动的。”
熟悉的名字带着旧日的记忆扑面而来。乔安当然记得陈雪，就是因为陈雪办了个联谊活动，她才认识了林延。但是当时的陈雪是个小姑娘，乔安依稀记得她瘦骨嶙峋，嘴巴很甜，一脸机灵相。但是如今可大不相同，几乎变了个人。
时光只有在久别重逢的时候才彰显其威力。乔安心里叹息着，不知道在陈雪看来，她又是如何被岁月摧残。
“我当然记得你啊。”乔安说道，客气地问候，“你也一直在香港现在在哪个所高就”
“我早就不做律师啦!”陈雪一挥手，道，“太辛苦了，我做不来。我转行了。”她在随身的腰包里翻了翻，抽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喏，这是我的名片。”
乔安低头一看，名片上写着陈雪的中英文名字，公司叫做“连理咨询有限公司”，职位写的是高级经理。
乔安有点莫名所以，问：“是咨询公司吗”
“嗨呀，是婚恋公司，就是红娘机构啊!”陈雪大大方方地说，“我对法律没什么兴趣，倒是一直很喜欢给人牵线呢。你还记得吗我在学校里做的活动，都是联谊活动。”
“我当然记得。”乔安心里暗自佩服，能把这种兴趣爱好发展成事业，也是不容易，“你做红娘肯定很有天赋。”
陈雪瞟了一眼戴文，对乔安挤挤眼睛，小声问：“这位帅哥，是男朋友吗”
乔安有些汗颜，于是也没有作答，只是笑了笑。倒是戴文不紧不慢地来了一句：“是的呀。”
陈雪在乔安胳膊上拍了一下，笑道：“你啊，居然还想蒙混过关。之前还听别人说你这些年一直单身，忙事业。没想到背着我们，吃得那么好!”
乔安不想说太多。她和戴文刚刚互通心意，至于关系到底怎么定义定性，都还是个未知数。她只好把话题往陈雪身上带，问：“你呢你结婚没有”
“早结婚啦。我就是嫁过来香港的，小孩都两个了。”陈雪说，“今天晚上我见客户，老公在家带小孩。”
“你还要见客户吗那不耽误你时间了。”乔安说。
“不要紧，我客户迟到了。”陈雪说，“我们公司主要客户是你这样的高级港漂群体。学历高、工作好、收入高，但是就是忙于工作没有时间谈恋爱，生活圈子小没有渠道认识异性。客户们都很忙，所以迟到也是很常见的。”
这确实是很大的一个市场，乔安简直有些佩服陈雪的商业头脑。她问：“你们业务一定很不错吧”
陈雪嘿嘿一笑，道：“那当然了。如果你有朋友感兴趣，可以推荐我哦。”她拿出手机，道：“我好像还没你微信呢，要不要加我一下”
“好啊。”乔安也拿出手机，“我扫你”
他们加了微信，陈雪又望向戴文。戴文举起双手，道：“我就免了。”
陈雪也没有强求，道：“没关系，如果有朋友需要婚恋介绍服务，可以通过小乔姐找我啊。特别是男生，你知道香港女多男少，优质的男生可是很抢手的。”
“我还真想不到有谁是单身的。”戴文说，“想到了推荐你们。”
“谢谢啦。”陈雪说，“我客户到了，我先走了。回见!”
陈雪走出去一段后，戴文悠悠地评价道：“那是你同学看上去气质很俗气。”
“她上学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乔安回忆着，“上学的时候很灵气，现在完全是商人气质了。岁月真是杀猪刀。”
“你上学的时候什么样子”戴文问。
“我大概是很较真的。”乔安想了想，道，“我记得有人评价过我是‘一块铁板‘。”
“哈哈哈!”戴文笑出声来，搂住了乔安，道，“说明你没什么变化，因为你现在也差不多。”
“怎么可能。我现在圆滑多了。”乔安说。
他们走了一段，闲聊几句。戴文忽然问：“刚才你为什么没有介绍我”
乔安仰头看着他。戴文的表情风轻云淡，或者说，隔着口罩，天色又暗，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大概已经忍了也一阵，还佯装无事地和她说笑了几句，才把他心里想问的轻描淡写地问了出来。
“你别多想，我只是和她好久不见——真的很久，大概有十年了!”乔安说，“她也完全变了。我没有想立刻和她交代我的个人生活细节。”
“嗯，我现在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了。”戴文说，“我是你的个人生活细节。”
乔安觉得好笑，用胳膊撞了撞戴文，打趣道：“喂，别这么计较啊。你是不是错拿了女主剧本台词都好奇怪。”
“哼。”戴文两手插兜，快速走了几步，和乔安拉开一小段距离，道，“我生气了。”
乔安小跑两步抱住他，道：“别气，我给你顺顺气。”
戴文很入戏，道：“我拿的女主剧本，你应该拿男主的。按照一般剧本，你现在应该哄我。”
“好吧。”乔安抓了抓头发，道：“那个，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刚才是我不对。”
“那你说，你错哪了”戴文傲娇地问。
“哇，你还真演上瘾了”乔安在戴文胳膊上掐了一下。戴文痛得哎呦哎呦地叫，道：“这日子是没法过了，我生气了也没人哄，还家暴…”
“你正常点啊!”乔安命令道。
他们一路打闹着。Shakeshack在IFC四楼露台上，大部分座位都是室外座，临近维港，擡眼望去，便是海对岸灯火绚丽的尖沙咀。看着绝美的夜色吃垃圾食品，实在是人生的一种享受。
乔安的手机震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是左伊的微信。
左伊：你干嘛呢
乔安回复：吃饭呢，你怎么了
左伊：和谁吃饭吃完饭以后，想不想来我家
乔安觉得有些异样。一般来讲，左伊如果有事，不管是大事小事，就会开门见山地直接说。如果想约乔安出去，或者去她家里，一般都会有意境想好的计划，去哪家餐厅，或者看什么电影。先欲盖弥彰地问乔安在做什么，这不是左伊的风格。事出反常必有妖，乔安担心了起来。
她回复：我和戴文吃饭呢。你怎么了需要我去看看吗
左伊立刻回复：不用!
又说：哇，和戴文吃饭!你们俩是好上了
乔安本来也是会告诉她，于是发了一个点头的表情。
又问：你真没事我感觉你不太对劲
左伊说：我真没事
她这样说，反而更显得不太像她。乔安有些焦虑，于是说：我有点不放心呢。吃完饭还是去看你一下吧。
左伊住在湾仔，从中环过去两站地铁，不怎么费时间。
左伊道：不用!你就好好和戴文吃饭就行了。谁知道你们饭后有没有别的安排，万一被我打扰了，我岂不是成了罪人。
乔安莞尔，对左伊道：没事，你比较重要啊。
左伊那边半天没有回复。过了一阵才说：哎，还是你好。我都感动了。
又说：但是你今天还是别来了。真的。你就算来了，我也不会给你开门的。
“和谁聊呢”戴文坐在乔安对面，看着她。
“一个朋友，我法学院的同学。”乔安说道。
“啊，按照剧本，我是不是应该问——男生还是女生”戴文笑着说。
“女生。”乔安回答，“说来也巧，她也在X&X律所工作。你们在X&X还有一段时间overlap呢。”
戴文的表情立刻变得很警觉。他问：“是谁啊”
“她是做发债的，我估计你不认识。”乔安说，“左伊，你认识吗”
“不认识。”戴文说，又问，“你们关系很好”
“是不错。”乔安回答。
“那你有没有和她说起过我”戴文问，不等乔安回答，又自问自答，“你肯定说了，说不定，我一入职，你就打听过，问问我这个人怎么样，好不好相处。不过，你有没有说过我们之间的事”
乔安点点头，道：“你不会介意吧我总需要和朋友聊一下。”
“我不介意啊，我怕你又不愿意分享个人生活细节。”戴文笑了笑，“说真的，我有这么拿不出手吗”
乔安有些吃惊。她其实没有太仔细地考虑过两个人以后要如何相处，又要如何融入对方的生活。毕竟她对戴文的喜欢，始于最开始的心动，也忠于那种纯粹的心动，在她看来是一件很私人的事。如果要让她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她才会觉得别扭。
另一方面，戴文也是有合作关系的同事。如果关系曝光，多少会引起一些麻烦。或许她潜意识就觉得最好暂时不要曝光，她相信戴文也一定是同样的想法。
也不是说永远地下情…只是现在，还远没到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戴文很专注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一个回答。乔安万万没想到会这样发展，她之前甚至想过，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她一定是感情里更患得患失的那一个。
她有些犯难，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她说：“我之前应该和你说过，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毕竟咱们还在同一家律所工作，而且你老板来了以后…很多事情还搞得很复杂。”
戴文点点头，道：“你是说过。”
“我不想活得那么麻烦。”乔安平铺直叙，“所以这个阶段，我觉得也没必要搞得人尽皆知吧你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肯定也和我想得一样。”
戴文静静地看着她，那个眼神有点让乔安瘆得慌。她笑着问：“哎你该不会已经告诉你老板了吧”
“我还没告诉。”戴文说，“但是确实有这个计划。”
“那你还是先把这个计划推迟了吧。”乔安说。她可不想让尹荷知道她和戴文恋爱的事情。
“推迟是要到什么时候。”
乔安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那好吧。”戴文说。他叼着吸管，喝了一口奶昔，然后偏着头，看着远处的大海。夜空不算澄澈，天空中云层密布，偶尔能在云层的缝隙中窥见半弯月亮。
乔安把一根薯条塞进戴文嘴里，“开心点，不要不说话。”
戴文无奈地嚼着薯条，道：“你太理性了，真没意思。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让我也高兴一下”
“那好吧。”乔安说。在她对面，戴文也正襟危坐，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乔安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噗嗤一声，她笑场了。戴文也被她带着笑了起来，莫名其妙地，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我不会，饶了我吧。我嘴笨不会说好话。”乔安一边笑着一边说，“我看不如说——一会儿是去你那儿，还是去我那儿”
戴文有些诧异，挑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