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路易、尹荷、谢莉
周一，乔安回到办公室，开始新一周的忙碌。
午饭后，电话铃响——是路易。
“早啊，路易。”乔安接了起来。
“早上好。”路易彬彬有礼，言简意赅，“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乔安带上手机和笔记本，来到路易办公室。路易入职已经有几个月了，办公室里的个人物品也摆得很满。桌子上摆着一个漂亮的棋盘，角落里放着几棵高大的灌木，书架下层放着网球拍和高尔夫球杆。他生活一直很精致。
“坐。”路易示意乔安坐在他办公桌对面，“别客气，别拘束。我就是今天有空，想简单和你聊一下。”
乔安还是有些拘束地坐下了，试探道：“你找我是有什么具体的事吗”
“具体的事，就说一下雪绒花项目吧。”路易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似乎是在斟酌着措辞。乔安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我有话直说吧。我对你在雪绒花项目上的表现有点不满意。”路易说。
乔安的心砰砰直跳——这是她最不想听到的。她入行这么久，从实习生一直到现在，也经历了几个不同的老板，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严肃而直白地对她表示不满。而这个人，还是她最最欣赏的路易。
“你指哪方面呢”乔安立刻问，声音都和平时有些不同。
“我觉得你对这个项目，没有用心，也没有尽全力。”路易说着，直视着乔安。
乔安飞快地回想了一下项目上的种种事件。她确实没在雪绒花项目上花费太多的时间与精力。这一方面是因为要忙丰收项目的答题和重新递表，每天的事情多得让她应接不暇。另一方面，在雪绒花项目上路易确实大包大揽，优势与战略的讨论和初稿，都完全是路易亲自带领和执笔，没有乔安的用武之地。她也自然地把更多时间放在更为紧急，也更需要她的丰收项目上。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要怎么用心她有些困惑，问道：“雪绒花项目上，我觉得该做的事情我都没有少做。你是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多吗”
路易摇摇头，说道：“我是觉得你的心没有放在这个项目上。”
乔安解释：“前一段，丰收项目——”
路易伸出手打断了她，说：“我知道，两个项目撞车了。但是丰收项目是什么光景，其实我也差不多是清楚的。它和雪绒花项目有可比性吗哪个项目更重要，我觉得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杆秤。”
他的语气中，很难得地带了些说一不二的强硬，没有往日那样温和。乔安只好顺着他，说：“我明白，下个阶段，我会把工作重心放在雪绒花项目上。”
路易点点头，似乎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乔安的承诺。他低着头翻了翻桌上一沓文件，轻描淡写道：“对了，我招了几个人，你大概也听说了最快的一个，下周一就入职。这个人，背景和经历都非常好，面试表现也不错。但是具体是什么水平，还需要考察才能知道。所以我想把他放在雪绒花项目上，观察一下。”
听他这么说，乔安心里又有些没底了。这是什么意思呢是单纯地想用这个项目来考察新人，还是说想让新人取代乔安又或者是故意透露出这个可能性，给乔安施加一些压力呢
乔安望着路易，琢磨不透他的想法。但是路易面上却滴水不漏，显得从容而优雅。乔安看不透，所以心里更加忐忑。
“我知道了。”乔安回答。
“嗯，我也没别的事。”路易说，“你去忙吧。”
乔安从他办公室出来，心里七上八下的。她这些年来一直和谢莉工作。谢莉是个很简单的人，大部分时间有话直说，不喜欢藏着掖着。有些事情就算她想隐瞒，或者不想直接说出口，乔安也能从她的表情和行为里推断出来。但是路易完全是另一种。他乍一看给人感觉很好，温和、友善而体面。但是这种体面也是一个伪装性极好的面具。那面具下面藏着什么，乔安看不穿也摸不透。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电话又响起来。她看了一眼，是戴文——她现在可没心情和他打情骂俏。她接了起来，“喂”
“喂，乔律师。”戴文的语气也很公事公办，“刚才詹森联系我，说港交所给保荐人打电话了。”
“怎么说”乔安一颗心提了起来。
“港交所对这一轮反馈，还有很多疑问。”戴文说，“他们在考虑再来一轮书面问题。”
乔安悬着的心一下掉到了底。第三轮题——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有了第三轮，就意味着已经被盯上了，被严格地审查。很有可能还会有第四轮、第五轮。港交所对国内的中小型地产开发商不算友好。乔安见过不少类似的客户，都在港交所一轮又一轮的问答过程中，主动放弃或者被迫终止了上市计划。
其实客户上市不上市，乔安倒是不在意。但是如果一轮又也一轮的答题，过程势必是非常痛苦的。这也意味着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她需要不断地把时间浪费在这个项目上。
“那太糟糕了。”乔安叹气，又说，“如果这样问下去，一轮一轮，不知道这个公司什么时候会被问死。”
“你别这么悲观。”戴文说，“这是我老板来A&B的第一个项目。她不希望就开这么一个不好的先河。她自己会和港交所联系。我们等她消息。”
“这些事和公司那边说了么”乔安问。
“我老板正在给公司董事长和林延打电话。”戴文说。
这又是尹荷要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在市场上做得风生水起的律师，往往是有“功夫在诗外”的本领。
“好，那我等你这边的消息。”乔安说道。又说，“对了，刚才路易找我，说他招的人下周入职。他想把新人放在雪绒花项目上。我有点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看”
“你很担心么”戴文说：“我倒是觉得这很正常。新人来了，给个项目试试水，再正常不过了。我觉得你也不用过分解读。你如果要是担心，不如表现得积极一点。”
“我不够积极”乔安有些吃惊。
“你在雪绒花项目上，比丰收项目的投入差很远。”戴文说，“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看来烂项目也是一样。越是麻烦，越牵扯精力。你最好想办法解决一下，总不能老是这样。”
一个小时后，丰收项目的大群里，尹荷忽然发了一个会议链接，让所有人五分钟内上视频会议。
“我和港交所打了电话。”尹荷开门见山，“他们对我们上一轮的答题还有一些疑问。”
该来的还是会来，乔安屏住呼吸。
尹荷继续说道：“不过，我已经说服他们，让他们的问题尽量以邮件和电话的方式提出来。如果能解决，就不需要下一轮书面问题了。”
她顿了顿，詹森立刻见缝插针地吹捧：“这真是太好了!尹律师，多亏了你!”
尹荷微微一笑，没有理会詹森，继续道：“那我简单说一下联交所目前的疑问。第一点，是关于公司的预售资金管理…”
她语速飞快，乔安笔下不停，努力地记笔记，生怕自己有什么遗漏。
“尹律师，我有一个问题。”林延客气地说，“港交所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几个问题这个在别的项目里也会被问到这个程度吗这是针对我们公司的吗”
“这个问题其实很常见。”尹荷娓娓道来，“您可以理解为：港交所其实也在通过每个公司的答复，在了解内地房地产行业，包括法律法规以及对应的制度。”
她话说得太好听，语气也很笃定。如果不是乔安也算是对这个行业颇具了解，就真的要相信了。但是显然林延很买账，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
“既然是这样，我就直白地告诉您吧。我们公司在这方面，和其他业内的公司差不多。和已经上市的那些公司差别也不大。在合规方面，比他们可能还要好一些。”林延说，“但是如果要说完全合法合规，我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我不清楚您对内房的法规监管有多了解。我不如直接告诉你，很多制度设计出来，那是没法让我们遵守的。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然生意根本做不下去。”
“林总，非常感谢您对我的信任。但是这个问题肯定不能这样向港交所解释。”尹荷说，“我现在和您简单说一下我建议的答题思路…”
因为是视频会议，每个人的表情一览无余。谢莉显然也在聚精会神地听着，皱着眉头。她本来就长了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认真的时候更是显得有些神经质。乔安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对尹荷的思路并非完全认可。
“我同意尹律师的思路。”尹荷话音刚落，谢莉立刻接了上去，“我有几点补充，给大家抛砖引玉。”
尹荷的思路，是想把这个问题往行业操作和相关法规的方面去引导，增加行业概览和法律概览章节的披露，而在业务章节里，避免对公司具体的操作进行更细节的披露。谢莉的意见和她不同。谢莉认为还是要披露公司具体的政策，包括合规内控措施，以及增加风险披露——“这样，才是在认真地解答港交所对我们公司的疑虑。”谢莉说。
她虽然嘴上认同了尹荷，但是实质上却推翻了尹荷。她讲完后，会议上一片沉默，没有人敢说话。尹荷没什么表情，一张扑克脸，完全看不出来是在思考，还是生气了。
“谢莉说的有道理，就这么写吧。”尹荷说，“写一稿出来，先给我看。我给港交所打个电话，如果他们觉得没问题再交上去。”
又说：“时间有限，我们最好在下午五点左右交。最晚不能超过六点——港交所一般七点下班。如果我们五点递交，他们或许可以在下班前审阅。如果还有后续的修改意见，有一定概率在同一天给出。这样我们可以更快地答复，加快时间表。”
“好，就按尹律师说的做。”林延听到能加快时间表，精神一振。
就这样散了会。乔安立刻收到谢莉的电话。谢莉说：“这个时间紧，我来写。有具体的问题我会电话问你。”
她语气匆匆，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告知乔安。所以没有等到乔安回答，就挂了电话。乔安举着话筒听着一串忙音，有些无奈——谢莉在礼节上，总是要差一些。
她连忙给戴文通风报信：谢莉会主笔这道题，已经开始写了。
告诉戴文，也就相当于告诉了尹荷，让尹荷放心。
谢莉的速度很快。不到一个小时，一个答复初稿，加上招股书披露修改的markup，就已经传了出来。当然，还有很多内容待其他中介提供。谢莉也很不客气，直接要求各方在半小时内审阅并且提供相应信息。
“乔安。”谢莉又打电话过来，语气很急切，“过十五分钟，你去催一下中国律师和行业顾问。”
“好。”乔安答应了。
在谢莉的催促下，各方很快反馈了意见。又过了半小时，谢莉传出了第二稿。这一稿就比较完善了。谢莉要求各方在二十分钟内审阅并且提供意见。
各方都没有提出什么意见。乔安还特地问了戴文：尹律师有没有意见
戴文回答：尹律师对谢莉的水平很放心，没什么意见。她已经在根据这一稿给港交所打电话通风报信了。如果港交所没意见的话，按照这一稿递交应该就行。
这一轮答复，就这样以超高的效率被交了上去。
林延在大群里@了尹荷和谢莉，对她们高效而专业地解决问题大加赞扬。
乔安松了一口气。港交所很有可能会立刻审阅答复，并且电话给出下一轮问题。但是至少在这一个小时，他们应该还是安稳的。
她手机亮了一下，是林延发来微信。
林延：你和戴文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