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生病
翌日。
姜也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发烧,头很重,睡到不知晨昏,不知什么时候,她终于被一阵门铃声吵醒。
实在是不想起床,也很没力气,她用被s子蒙住头,希望门外人识趣点赶紧走开。
然而那人仿佛刻意要跟她作对,十分有节律地、从轻到重,没让那门铃声落地。就这样足足按了三分钟,甚至更久。
太吵了。
姜也攒着一肚子火,“噌”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光着脚,摇摇晃晃地去开了门。
门外人站着个熟人。
又是凌砚。
他站得挺拔笔直,依旧用他那悦耳迷人的声线,和她打了个招呼,然后垂眼看向手里托着的快递,淡淡地说,“快递员把你的快递送来我家了。”
姜也的视线落在那个快递上,盯了一秒钟,擡眼看他,声音近乎嘶哑,“不是我买的。”
她最近半年把各平台上的收货人,都改成了“姜国宝”,而这个收货人却明晃晃写着“姜也”,并且,她最近没有买过东西,也没人买东西给她,这种来路不明的快递她不想收。
说着她就退了一步,准备闭门谢客。
“上面是你的名字和地址,”凌砚拧了拧眉,看向她,半晌微微诧异道,“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她双颊染着红云,整个人歪拄在门上,仿佛站立不稳。最醒目的是,原本那满背乌浓柔顺的长发,这会儿却像一朵烟花般炸开了,巴掌脸陷在里头,看起来又像一朵不耐烦的向日葵,十足滑稽。
“发烧了?”凌砚毕竟是个医生。
姜也无意多说,只点了点头,指了指那个快递,“凌医生,麻烦你帮我扔一下,我现在不方便,改天再招待。”
说罢也不管他,退后一步,径直合上了门。
她往回走了没几步,身后那摧人的门铃声又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
“叮咚——”
“叮咚——”
姜也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带着某种隐忍,滑去开了门。
她甚至没法儿张嘴说话,生怕一出口,门外那人就招架不了,只尽力克制着,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体面,听见自己把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对了。”凌砚欲言又止。
姜也用舌尖顶着上颚,压抑着火气,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大概是因为说话急了点,声音又嘶哑,她后面几个字都发不出声音了,好像唐老鸭,她自己也绷不住笑了一下,泄气了。
凌砚把手里的快递掂了掂,不咸不淡地说:“这快递单上写着功能性饮料,扔了怪可惜。你发烧的话,刚好可以补充一下电解质。没坏处。”
姜也耷拉着眼皮,还没说要或者不要,臂弯里忽然一重,那快递已经被他移交了过来。
怪沉的。
她也懒得再推拉,只敷衍道:“好的,还有其他事儿吗?”
凌砚欲言又止,眼见那朵向日葵脸上虚假的和善逐步瓦解,要朝他吐籽,但他还是好心提醒道:“用冰袋冷敷,或者用温水、酒精擦拭,退烧药吃布洛芬,都可以快速退烧。但最好补充点能量,快点去医院。”
“我知道了。”
姜也点点头,心觉这人倒是挺有医德,但她没耐心陪他寒暄,只微微后退,胳膊已经横在门把手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赶客的架势做足了。
二人就这样对视了一秒,又双双移开视线。
姜也往双手托着的快递上瞟了一眼,说:“凌医生,这挺重的,我胳膊酸了。”
有事说事没事儿赶紧走,她一分钟都周旋不下去了,脑袋要炸了。
凌砚颔首,往后让了让,客气道:“我是医生,如果你需要帮助,不必客气……”
“好,多谢你。”
姜也往后退一步,把那快递往玄关处一摞,然后用脚把门合上了。好疲惫,她拍了拍手,往里走了几步,倏而又停下来。
她扭头看向那快递,目光落在快递单的一排小字上,是个同城快递,确实是功能性饮料。
想了想,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用小刀划开快递封条,蹲在地上拧开一瓶饮料,咕咚咕咚地喝下了去。
是海盐柠檬味,她喜欢的味道。
一瓶下肚,她呆滞地坐了几分钟,感觉浑身的疲惫感都减轻了,脑子也清明了一分。
谁寄来的?
她垂眼认真看,寄件人叫“钓鳜鱼”,寄件地址是城东的便利店。
钓鳜鱼,名字还挺特别,但她没有一点印象。
姜也这会儿头重脚轻,也没空琢磨,只想蒙头大睡一觉,刚擡脚走了几步,她浑身一震,那该死的叫人濒临崩溃的门铃又响了。
“叮咚——”
“叮咚——”
姜也站在那里,有一瞬间眩晕。
顷刻间,有个什么东西随着那一声声门铃声,在她血液里亢奋地生长、扩张,无休止的,直直往肺腑、脑门里钻。像吹气球一样把她吹得又鼓又圆,身体顷刻间暴涨了一千倍,皮肉都撑得仿佛透明了。
她低头,仔细辨认这才看清,那东西只有两个字,名叫“我操”。
她吁了一口气,步履虚浮地走过去,打开门,准备将身体里这膨胀的千千万万个“我操”释放出去,特别是要对着那个男人的脸释放出去,用力的,劈头盖脸地呕吐到他身上那样。
然而,就在她准备歇斯底里地喊出那一声声铿锵有力的“我操”之时,门前站着的对象,却换了一个,不是凌砚。
是物业处那个瘦瘦弱弱、白白净净的年轻女孩。
千千万万个“我操”刚到嘴边,又猛地刹住车,然后飞快往回涌,姜也憋得满脸通红,只闻“砰”地一声,她像个被戳爆的气球,全身上下都浸染在呕吐物一样的“我操”里。
我操……!
年轻女孩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关切道:“姜小姐,你好,我们听闻你身体不太舒服,又没有家人照顾,就拿了退烧药给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我送你去一下医院啊?”
说着,那女孩就递了一盒布洛芬过来,姜也只得伸手接住,脸上堆笑:“谢谢你,去医院就不用麻烦了,我先吃这个药试试,辛苦你跑一趟了。”
女孩露齿一笑,“不用客气的,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对了,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都可以给物业处发消息,我们随时在线的哈。”
“好,谢谢你。”
把人送走后,姜也站在门口足足等了五分钟,确信不会再有人来按门铃,她才关上门去倒水吃药。
吃完药,她又嘎吱嘎吱咀嚼了一盒饼干,灌了一杯水,这才走进房间,看着云团一样柔软的被褥,扑进去,翻滚了好几下,把自己裹了起来。
*
姜也在霞光满天的傍晚醒来,烧退了,精神好了许多,只有些饿。
不想吃外卖,冰箱里也没有东西可以煮,她决定下楼去一趟超市,看着买点东西自己煮一煮。
在超市随手加购了一些时蔬水果和蛋奶肉,她就推着购物车往收银台去,前面排了长龙,她耐心张望,却见凌砚在前方不远处,正和一个中年女人谈笑风生。
两人似乎聊了一会儿了,中年女人笑吟吟的,夸奖凌砚青年才俊、成就不俗等等,又转而说到医闹的话题,姜也无心听了一耳朵。
说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因医疗不当意外过世,家里双亲悲痛欲绝,拉着横幅去医院要说法。但医院给出的解释是,没有医疗不当,对方脑梗送来就不治了。
双方各执一词,闹了很大一场。
姜也忽然产生了一个不恰当的联想,就是翟安死后,她的家属并没有来港城心理咨询中心闹过、要过说法,不,不止如此,印象中她的家属甚至没有露过面。
翟安是单亲家庭,跟着妈妈一起生活。
不太合理。
姜也推着购物车,一不留神撞到了前面的人,她跟人道了歉,凌砚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见了她。
等提着购物袋走出超市,恰好又碰见凌砚和那中年女性说话。
姜也大方招呼,没想到凌砚直接和那人告别,径直向她走来,边走边说,“你看起来恢复了。”
“是你跟物业说的吗?”她指的是物业送药的那件事。
“对,”凌砚站定,面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一个人在家高烧,还是有些危险的。”
姜也这会儿恢复过来,心中平静,被人惦记,还是感念,于是大方道了声谢。寒暄了几句,两人接着往单元楼走,一路沉默。
姜也心里盘旋着方才那个问题,不自觉就问出了口,“凌医生,翟安的妈妈现在是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凌砚目视前方,反问道。
“翟安走后,她过得怎么样?”
凌砚回过头,默了片刻,面上的表情渐渐显出一丝罕见的哀伤,还带着点肃杀,他垂眼,低声说:“她妈妈出车祸走了。”
姜也浑身僵硬,感觉像是突然挨了一闷棍,或者说像是被命运从轻到重地扇了十八个响亮耳光。
她像是目睹了一个惨烈的现场,命运的尖刻尽数裸露的一分钟。
这就是真实生活。
永远无法成为有趣的谈资,还悲怆、冷酷、不讲道理,只有一种巨大的无声,在沉默地尖叫着。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