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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 正文 Chapter12 暗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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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2暗巷(三)

    “是。我的确有那么一瞬间想过,如果你死了也好,这样我就不会再被人要挟。”辛澈坦然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很平静,微凉,像结了冰的湖面,反射出他的一小半影子。

    她弯腰下来,豪不避讳地从短靴里抽出那把折刀,扔在了桌上。

    刀壁撞击到桌上的药箱,发出一声脆响。

    辛澈扭过脸来看他说,“既然你一早看出来了,我也不用再遮掩,带刀就是为了防你的。”

    谢司珩听着,居然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她对他的戒备和敌意,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那把刀,第一次她藏在裤子口袋里,第二次,她又藏在短靴内。

    所以他很相信她说的那句-如果你死了也好。

    不过他大概是太累了,累到已经不想再去追究一些别的东西-比如明知道她对他是冷漠的,可为什么当他真看见她离开时,自己竟然会觉得悲凉。又比如,即使他不愿承认,但当她回来时,他又是有些感动的。

    他掩去那些情绪,换上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仰头说,“那太可惜了,师母,你错过了一次好机会。”

    辛澈没接话,看着他,他的脸色很差,不夸张地说,几乎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嘴唇也是乌白的,相比之下,那双眼睛被衬得格外的黑。

    也许就是因为那双眼睛,让辛澈罕见地起了点恻隐之心。她拾起消过毒的刀片,往前走了步说,“把脸凑过来。”

    谢司珩静坐了一会,自觉地前倾过身体,将下巴轻搁在她的掌心。

    刀片划开表皮血管时,谢司珩放在膝盖上的手一下扣紧,眼皮剧烈地颤动着。

    好在那刺痛是短暂的,不到半分钟,辛澈停下手,取出棉签压出他的淤血,再用纱布复上去。

    “好了,三天别沾水。”辛澈叮嘱他,把刀片用余下的纱布包好放到桌上。

    这种快速消肿的方法是她以前在训练时队医教她的。

    一般训练时容易受外伤,偶尔为了不耽误比赛,他们会采取刺伤局部放血治疗,进行消肿止痛。

    不过这办法治标不治本,万一对方是个没经验的,下手重了些,反而容易刮破伤口,引起感染。

    所以除了比赛应急,辛澈生活中基本没这么做过。

    她把零碎东西收进药箱,问他,“哪里能洗手?”

    谢司珩一手按压着纱布,指了指布帘后头,“那里有洗手池。”

    辛澈走过去,掀开布帘,眉头一蹙。

    哪里是什么洗手池,不过就是一方劣质的水盆上接了根水管

    那水管距离他那张床五步远,龙头有点锈迹,水盆里还有点颜料残留。

    水管旁边支了一个三层的铁架子,架子上摆着一个空玻璃杯,一只牙刷,一支牙膏,还有几条毛巾。

    看样子,他独居在这很久了。

    条件就是这么个条件,辛澈也没法挑剔。

    她弓着腰,挨近水管,挤了点洗手液,打湿水在水盆边搓洗起来。

    洗到一半时,她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等等,他是怎么知道她会这种消肿方法?-

    她记得很清楚,他没有问过她会不会,而是直接对她说,你帮我消肿吧-

    他为什么那么笃定,笃定她就会呢?

    一连串的疑问聚集起来,宛如有人在她脑后敲了一棒。辛澈压住惊诧,慢慢擡起眼,不动神色地看向布帘后那个端坐在板凳上的人。

    布帘挡去了一部分视线,辛澈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他似乎没察觉到她的视线,低着头,趴在桌边写着什么。

    辛澈看了他一会,缓慢地转过头,再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许多悬念埋伏在光和影的静息处,按捺着声气,潜行着,向着她未知的地方去。

    她心中有个声音在断地重复着一个问题,

    谢司珩他到底是谁。

    **

    辛澈擦干手,面无表情地从布帘后走出。

    谢司珩仍坐在那,刚好写完最后一笔。见她走出来,让身,把一张纸递给她。

    “欠条。”他说,“你今天借我的钱,三个月之内,我会还给你。”

    辛澈粗略地扫过纸上字迹。

    他定下的期限是三个月,也就意味着,他们在三个月内都还会保持这样的联系。

    如果说一开始辛澈答应他三次见面的条件,是不得已,那现在,她开始真正地想要去接近他。只有接近他,逐渐让他信任。她才有可能挖出她想要的答案。

    于是她擡头对他说,“也不用着急还。”

    谢司珩明显地怔了下,不明白她的意思。

    辛澈接着说,“你先还他们的钱吧,我这份,以后慢慢还好了。”

    谢司珩反应过来她说的他们是指谁。

    他微微后仰,打量起辛澈,“师母怎么突然变这么好心?”

    辛澈说,“我虽然对你没什么同情,但也不至于落井下石。况且,我说过,我不想惹麻烦上身。”

    谢司珩双腿交叠,手拿着那张欠条轻轻垂下,贴在裤脚边,拍了两下,又举起,说,

    “欠条你收下,其他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

    辛澈看他坚持,也不再说什么,随手接过来,对叠好放进口袋。

    做完这件事,他们蓦然沉默下来,对站着。

    矮窗外骤然亮起一扇灯牌,辛澈眼前闪过一种鲜红色的光,那光的颜色很是暧昧,灯牌上的字斜斜映在墙面上,辛澈瞧见四个字-小丽按摩。

    这样深的暗巷里,开着什么样的店都不足为奇。

    辛澈将视线收拢,刚要开口说话,楼上又响起一阵燥烈的音乐声。

    随音乐声一起来的,还有一通急促的电话铃声-

    是谢司珩的。

    辛澈把要说出口的话咽回去,示意谢司珩先接电话。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按断,放了回去。

    电话很快又响起,这次响的时间长,不依不饶的,仿佛如果没人接,他就会一直响下去。

    辛澈看着谢司珩紧盯屏幕盯了会,然后刻意背过身,走远了,走到布帘后,才接起。

    “喂,我今天休息。”他声音压得极低。

    辛澈听得不大清楚。

    “来不了,你让他们顶上去吧。”

    过了几秒,

    “我说了来不了!”谢司珩低吼了声。

    然后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又忽然不吭声了。

    辛澈静静等着,见他回头,看向她的方向,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他的发质偏硬,被他胡乱地一抓,翘起一角,有点搞笑。

    “非得今天么。”他说着,顺势坐上床边,肘撑在膝上,上半身伏下来。

    饥饿,疼痛,还有疲倦,在他沾到床的刹那一齐侵蚀过来,谢司珩低着头,血往脑子里冲,头一下晕得厉害。

    他只好仰起身,靠向身后粗糙的墙面,擡手遮住眼前的光源。

    缓过一刻晕眩,

    话筒内还在不断传来领班的声音,谢司珩不发一言地听着,连呼吸都若有似无。

    “小五你别跟我矫情啊,今天王姐朋友过生日,她特地组的局,你不来不是下她面子么。”

    “你放心我不给你安排其他场的活,就陪她,陪完你就回去睡觉好吧。”

    “诶,我知道你怪我。但是他们找上门来我也没料到啊!他们找到店里闹,你说我要是不告诉他们你家地址,他们把店砸了怎么办?小五,你看你那么缺钱,不如看在钱的面子上,就来这一回呗。”

    “喂喂!你听没听我说话?”

    “知道了。”

    良久,他终于低声开口,“我晚点到”

    领班在那头松了口气,笑道,“这就对了嘛!有钱不挣是王八蛋,行,晚上十点,打扮精神了过来,”

    挂完电话,谢司珩眼神不聚焦,散漫地盯着远处。

    属于暗巷的夜晚即将开始,那些灯牌的光折在他压抑的眼里,混沌地让他看不清前方。

    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谢司珩很想找个人能问出来答案。

    远处辛澈已经背包起身,挎上她的雨伞。

    她应该是听到了所有。

    谢司珩麻木地撑坐起来,想走向她。可是他浑身不可抵挡地松懈下来。

    他背又颓又靡地弓起,费力擡起脖子,无奈地笑了下。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想说今天他并不想让她看见这些,想说今天所有的事,都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今天本来准备做的事,是为她画一幅画。

    但是,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谢司珩搓了搓脸,一只腿打直,一只腿屈起,说,“师母,今天就到此为止,第一次机会是我浪费了,你走吧。”

    辛澈点头,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她走去门边,手搭上把手,停了下动作。转身退回几步,看着他说,“下周六,在这见。”

    谢司珩顿时投来疑惑的目光。

    她在他的目光中,表情是松软的,不再是像之前那般凌厉的,带着和他对抗的意图。谢司珩甚至恍惚看见辛澈对他笑了下,这笑意将她嘴角牵动起来,使她整个人都温柔起来。

    她反身走近到桌边,扬手,从掌心放落一块东西。

    “谢司珩,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时能好好聊聊。”辛澈说完,推开门走了出去。

    室内亮起一瞬,接着又恢复昏暗。

    谢司珩在那昏暗中独自坐了一会。

    夜幕更深,雨停了,昼伏夜出的人们,穿梭在巷子里。如同一只只负鼠,等到黑夜降临才能够出来觅食。

    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谢司珩在那些灯光中走向桌前,拿起辛澈留下的东西。

    一块巧克力。

    一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巧克力。

    他剥开,丢到嘴里。

    75%的黑巧,融化到舌尖,微苦。但是能让他的血糖提高一点。

    他嚼着嚼着,眼越过桌面,看到了另一样东西-她的折刀。

    谢司珩顿了下,再继续咀嚼起来。

    等到吃完一整块,他稍稍觉得头没那么疼了。勾起手臂,把那折刀握在手里掂了掂,又打开刀把,仔细看了遍。

    极其锋利的一一把瑞士军刀,刀尾还刻了她名字的缩写。

    谢司珩在想,她把这刀留在这,究竟是一时大意,还是想借此向他表明什么。

    他想了片刻,又觉得答案是什么都不重要。因为他想要的,就那一个,就只有那一个。他收起刀刃,转身回到床边,打开抽屉,将刀丢了进去。

    刀边,一条银色的钻石项链安安静静地摆在那。

    而项链下,露出一张银行卡。

    谢司珩想起这张卡的密码-191203。

    她和顾明成的结婚纪念日。

    谢司珩记得,那天是个下雪的好日子。

    瑞雪照丰年啊。

    谢司珩念出这句话,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