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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 正文 Chapter19 棋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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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9棋局(二)

    两天后,辛澈和丁思渺约见在一家僻静的咖啡店。那天,“刚好”也是顾明成出差的第二天。

    见到人之前,顾明成打了个电话过来。

    彼时服务于刚将辛澈点的一杯咖啡放上桌,她等人走后,不急不慢地按下接听。

    “喂,老婆。”顾明成开口,声线沉稳,辛澈回应了一声,“开完会了?”

    “对,刚开完,待会还要和几个领导一起查看展厅的布置。”

    “这么忙,还有空给我打电话。”

    “我时刻得向老婆报备呀。”顾明成笑,“其实是出来闲逛,正好看见一条珠串手链很适合你,我拍照给你,你看下喜欢什么颜色?”

    “不用破费了。”辛澈拾起餐盘边的银勺,把那团树叶图案的拉花给拨弄开,“你知道我对首饰不太感兴趣。”

    听筒那静了一刻,辛澈听见一声短促的猫叫,在空荡室内尤为明显。

    搅动的银勺顿了顿,她刻意轻笑,话锋一转道,“不过听说乌镇上有一家肉松青团很好吃,你要是想送我礼物的话,不如多买些回来吧。”

    “青团”顾明成犹豫了下。

    辛澈瞥了眼窗外,淡淡说,“肉松和豆沙味的,你各买三份好了,我爸妈一份,你妈妈一份,我们自己留一份。”

    “好吧。”

    辛澈又明知故问了句,“哪天回来?”

    “大概十天之后吧。”

    “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奶沫浸入杯底,辛澈满意地放下银勺,语气添上了点柔和,“看天气预报,乌镇这几天降温,你记得多穿衣服,不要感冒了。”

    “你也是,注意身体。”

    通话时间一共一分四十秒,不算长也不算久,但句句有回应,句句温情款款。

    谁说爱一个人是演不出来的呢。

    辛澈松懈下淡笑,退出通话界面,转而点开另一个软件。

    页面光标闪烁几下,而后,顾明成的车化成一个红点,在屏幕静静亮起。位置不在乌镇,不在机场停车场,甚至不在美院。而是在那间公寓附近,停留了一天一夜。

    辛澈熟练地看了眼屏幕,端杯,抿了口拿铁,嘲讽地想,刚刚不该提醒他当心感冒的,该提醒他,当心肾虚-

    两周前

    “那间公寓是去年年底交付的,根据物业资料显示,户主是位姓程的女士,搬过来有三个月。”负责调查顾明成的人将信息透露给了她。

    面对丈夫金屋藏娇,辛澈没有表现出什么愠怒,她花了两秒,记下了那个女人的名字,又问,

    “能再查查这房子是她自己买的,还是顾明成赠予的吗?”

    “这得花点时间。”

    “要多久?”

    “不好说。”那人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辛小姐,这事儿如果你提起离婚诉讼,让法院去查倒好办,但要交给我们嘛就得走点特殊渠道了。”

    辛澈对他的潜台词了然于心,开门见山地问,“要多少钱。”

    那人目光没动,两指合并比了个数,辛澈琢磨片刻,点头答应,“可以。”

    “哎呀,辛小姐真是爽快人。放心,这事儿我们绝对会给你办妥。”收了钱,那人态度自然好起来,他两手交叠,想了想,又将另一个消息额外赠送给了她,“辛小姐,住在公寓里的女人,怕不是个好对付的。”

    辛澈擡眼,“怎么说?”

    “根据我们调查,她名下有三家公司,一家是做艺考培训,一家是做文化咨询,还有一家不算是她的公司,但是她有参股。”那人调出天眼查资料,放到辛澈面前,辛澈垂目,瞥着资料上的公司名,不太明白他的用意。

    那人指尖放大屏幕道,“这家名叫天之林的娱乐传媒股份有限公司,除北城之外还有五个剧场和活动场馆,负责承接大小演出和”

    辛澈刹那明白过来,道,“展览?”

    “是的。”那人知道辛澈是个聪明的,眯起眼,点拨她,“您丈夫如果和她有业务上的往来,那很可能,会借用对公账户走流水,到时候就不好界定,这钱是用来养情人的,还是单纯用来做生意的了。”

    辛澈闻言,淡定的态度终于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不过仅仅是一霎,她眉梢间的凌厉便消失不见,转为平静地问,“所以即使我起诉离婚,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是么。”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而且,如果您丈夫有心的话。最坏的可能是他也许会用一些别的方式,编造出共同负债。”

    “哪怕我离婚,也需要一并承担?”

    那人笑笑,没有立刻回答,若有所思了一阵,对辛澈说,

    “总说好的夫妻是战友,能并肩作战,互相扶持。不好的夫妻呢,是死敌,恨不得往对方心窝上捅刀子。不过依我看,最可怕的是另一种夫妻。明面上是战友,可背地里不知道哪一天,他就使了阴刀,叫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辛小姐,我在这行干了也有几年,我多嘴提醒你一句,现在离婚有三十天冷静期。在这三十天内,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准。不瞒你说,我就见过好几个想方设法都离不掉的婚。尤其对一个男人来说,如果在婚姻中享尽了好处,谁会脑子一抽,愿意离婚呢?”

    “所以说啊,婚姻这条贼船,上去容易,一昏头的事。要是再想下来,不脱层皮怕是不行的。”

    那人发表了满含哲理的一通言论。

    辛澈听完,目光游离到那人之外,似是思索了会,后将视线集中在他脸上问,“你还没有结婚吧。”

    那人愣了下,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尖,“没结可能是我做这行久了,对结婚这事儿吧有点怕。”

    “职业病?”

    "算是吧。"

    “确实。如果谁都能预料到婚姻是条贼船,那估计就不会有人争先恐后地用九块九去登记处换取那两张船票了。不过,每个人登船初期都是满怀希望的,希望这艘船能够最终驶向一个安宁的港湾。而这种希望本身是没有错的,错的是,没看清一同乘船的人。”

    那人饶有惊讶地问,“辛小姐这是在劝我结婚?”

    “那怎么会。”辛澈举起右手,对着灯,极为虔诚道,“劝人结婚,天打雷劈。”

    咖啡厅内衔接辛澈回忆的钢琴曲落下最后一个音符,辛澈收回神,目光轻飘至窗外街景。

    刚刚播放的是坂本龙一的钢琴曲,初听时,辛澈还在高中。而这一刻,那位钢琴家已经离世许久。

    时间像窃贼,不声不响地偷走了许多东西。

    街边有一对情侣依偎步行过来,女孩挽着男孩的胳膊,不用说话,只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能知道她心归属的方向。

    而这样缱绻,这样温和的时光,终究是会消融,还是会永久地留存。天地给不出来一个答案。

    辛澈的思绪没有停留在他们身上太久,因为街角走来另一个人,身影婆娑,如同一碧垂柳,纤细得比照片中还要瘦些。

    辛澈眼随她的步伐,由街角转落到咖啡店门后,停顿数秒,起身招呼道,“丁思渺,你好,我是辛澈。”

    **

    服务生为这桌新添上一杯咖啡时,即使全力假装不经意,但他偷偷瞥向丁思渺的小动作还是被辛澈尽收眼底。

    不怪他,这个女人实在是美得出众,哪怕穿着最简单的白体恤,也依旧难掩她的光彩,并且,她的魅力有部分恰巧来源于她对自己的美心知肚明。

    那美是动态的,没有端着,也没有故作矜持,在偶然碰上服务生偷瞄的视线时,得体地回了个笑,像是对这种异性的垂涎早已有了免疫力。

    从外形和举止上来说,辛澈可以肯定,她能够扮演好梁小姐-这个富家女角色。不过“导演”选角,不能只单纯看第一印象,还需要考验演员对角色的塑造能力。于是辛澈正色,礼貌问她道,

    “丁小姐,我看过你的资料,和我想找的人条件还算匹配。不过你似乎没有演过主角对么?”

    “是。”丁思渺缓缓开口,辛澈明显愣了下。她的声线和她的容貌反差较大,不似娇柔,而是多了点男性的低哑。

    丁思渺注意到辛澈往她的咽喉处看过来,不自觉清了清嗓子说,“抱歉,声带之前受过伤,所以现在发声会哑一点。”

    辛澈没说什么,伸手将那杯咖啡推向她手边,示意丁思渺润喉。

    丁思渺却轻轻摆手,拒绝道,“不好意思,我因为吃药的缘故,不能喝含咖啡因的饮品,麻烦给我杯热水。”

    “好。”辛澈招手,让服务生倒了杯柠檬水。

    “什么时候受的伤?”

    “大学毕业那年”

    辛澈回想起丁思渺简历上的空白期,对应着她说的话问,“我看你大学学的是音乐剧专业,声带受伤的话,还能够演唱么?”

    丁思渺摇摇头,“很久没有唱了。”她说着,怕是担心影响辛澈对她的印象,连忙补上一句,“但是念台词不会有影响。”

    也许因为长久接不到稳定的戏,丁思渺很想得到这次工作机会,她低头捏了下指尖,而后擡眼定定地看着辛澈,身子往前移道,“您不相信的话,我可以读一段莎士比亚的对白给您听。”

    “不用。”辛澈莞尔,“我们这场戏,没有剧本,也没有固定台词,全靠你临时发挥。”

    “那么,我的对手戏演员是?”

    “我丈夫。”

    丁思渺不易察觉地缩回肩膀,紧绷起下颌,辛澈看着,大概猜到她想到了什么,笑说,“你放心,我不是找你来扮演第三者勾引我丈夫的,也没有什么测试他忠诚度的无聊打算。你需要扮演的是一个叫梁小姐的人,她的人设可以理解成为一个有钱,但是不学无术的富家女,手握了点资源,到处想找艺术品投资。对了,你看过电影《寄生虫》么?”

    “看过的。”丁思渺眼睛转了转,抿唇道,“那部电影讲的是一家居住在地下室的四口人,为了混入富豪家工作,而伪造各种身份,蒙骗他们。”

    “对,你要扮演的,就是这样的人。”辛澈从自己包中取出一沓资料,递给她,“这是近代艺术史详解和国内外美术馆的介绍,你熟悉一下。”

    丁思渺翻看几页,欲言又止道,“您的意思是希望我以投资人的身份接近您丈夫,然后”

    "然后在我会帮助你拟定一个投资计划,你要一步一步地说服他,愿意和你合作。"

    “可是这么做”丁思渺几乎脱口而出,想问辛澈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她不明白,难道她想方设法安排一个假的身份去骗取她丈夫,是为了钱?可是他们是夫妻啊,他丈夫的钱,不就是她的么?

    还是说,她有其他目的?

    丁思渺一时半会理不清楚思路,沉吟道,“如果您的丈夫不信任我呢?”

    “以我对他的了解”辛澈眼梢延展出一丝玩味地笑,“他不会信任任何人。”

    丁思渺静默住,等待辛澈后面的话。

    “但是做生意这件事,和信任并不完全挂钩。有多少人出于信任对方做的投资,最后反被骗得钱财两空。生意讲究的是互惠,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就能够打动他。况且,你还有我协助。”

    起初辛澈只想利用梁小姐这步棋,把自己的谎话圆回去,而在经过那一日和调查的人谈话后,她又突然萌生出另一个计划。

    作为顾明成的妻子,她知道他名下没有实际参与经营的公司,然而明面上没有,不代表他不会作为顾问身份去帮其他的公司牵线搭桥,从中抽取报酬。这些额外收入,顾明成到底是如何避开她收入囊中,她始终想不到办法能摸清楚。

    可是有些事,她不能问,不代表梁小姐不可以。

    款项汇入哪个账户,给出的提成费用如何结算,梁小姐都可以用那份作假的投资计划书,让顾明成一一写清楚。

    至于能够帮助她杜撰梁小姐公司背景和身份证明所需的材料,辛澈已然有了人选-那个擅长仿制各种赝品的天才,借着他对她表现出的在意,她应该是可以利用一下的。

    “怎么样,丁小姐,有没有兴趣参演这场一镜到底的戏?”

    没有彩排,没有NG机会,只要稍有不慎,就可能会露出马脚,对她,对辛澈都是种巨大的挑战。

    但是从着手准备对付顾明成那天起,辛澈已经没有什么退路。

    丁思渺沉思之后,想说些什么,但犹豫半晌,还是婉转措辞道,

    “冒昧问一下,您丈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辛澈微微后仰,提膝将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的膝盖上,以一种放松的姿势,悠悠开口道,“他看上去是个很完美的人。”

    “看上去?”

    “是的。看上去,就像一件艺术品,完美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