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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 正文 Chapter21 失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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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21失控(一)

    按照约定,在顾明成回来之前,辛澈还需要去见谢司珩一面。这也是他们约定三次见面的倒数第二次。

    在此之前,她刻意迟到了半小时,待在车内补完妆后,挑了只明艳的口红抹在唇上,细细晕开边缘。

    红唇在一张白纸般的脸上钩钓出风情,然而这股风情之于她,并不是种享受。当风情不是自己内心真正接纳的面貌,只是用作和男人相处的工具时,一种独属于女性的羞耻感便油然而生。

    是出于本能,也是出于一种极为苛刻的道德约束。

    好在这负面的情绪是短暂的,当辛澈将录音笔揶近裙下吊袜里时,回眸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忽然醒悟过来。

    她何必羞耻,她要的,又不是贞节牌坊,而是一个能够拉近谢司珩的手段。

    皮囊,才华,金钱,权利,样样都是手段,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高跟鞋踏上石板路,白天,小巷俨然成了另一幅景象,没有潮湿气,阳光落在砖瓦上,将一些细微的裂痕晒得发亮,如同时光被裹了盐霜,沉淀成斑驳模样。

    寻着回忆,辛澈不难找到谢司珩在的那间半地下室。从石板路走下去,她站在门前,将拎着的纸袋从左手换至右手,将要叩响门板时,门吱呀一声,从里头先被拉开了。

    迎面撞上了人,辛澈一愣,对方也是略显惊讶。

    双双都定在原地对望。

    那人看样子只二十岁出头,身高矮了辛澈一截,皮肤偏深,穿着身涂鸦体恤,一头黄毛,发质不好,显得毛躁又蓬乱,像只炸了毛的狮子狗。

    他右耳从耳尖到耳垂,打了一排耳钉,辛澈没仔细数,总少不过四五个的样子。

    “你找找谁谁?”对方单手拉着门锁,挡了大半身子,眼睛狐疑地转着。

    辛澈脚后撤,环视了圈周围,确定是上次来过的地方后,微微侧头看他问,“谢司珩呢。”

    “谢哥出出去了”

    “去哪里了。”

    “杂杂货店”

    “什么时候回来。”

    “马马上”也许因为辛澈语气严肃,又或者因为她看他是带着点俯视的角度,显着气势足。那人在回答一通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脱口都说出去了,脸一板,昂着脖子问她,“你你是谁?”

    辛澈没说话,直接忽略他的提问,放下纸袋,拿出手机给谢司珩打电话。玫@瑰

    手机响过一遍,铃声却从屋内传来。

    辛澈下意识地往屋里看过去,那人更加警惕起来,跐溜从门后泥鳅般地钻出,顺手把门一关,挺着胸膛堵在她面前,“谢哥的的家你别别东看西看”

    他口齿并不伶俐,一句话说完,费力得鼻尖冒汗。

    辛澈对他的态度顿感好笑,挂了电话,打量他,“你是他家保安么?”

    “啊?”

    “把门堵得这么严实,是怕我偷东西?”

    “也也不不是。”

    “那你是为什么。”

    “我我”

    那人我了半天,鼻尖汗蔓延到两颊,终究没想出来一个合适的答案。

    他面对辛澈说话时,眼珠总无法固定在一个方向,神色也是怯怯的。辛澈看着,想这人可能口舌不大灵光,便不再为难他,提了纸袋往屋檐下站去,说,“我不进去,就在这里等他行吧。”

    那人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像是批准了她般道,“可可以”

    话说完,他却没有挪步,直挺挺地贴着门框站起,似乎要陪辛澈一起等。

    辛澈心想,这人实在是古怪的很。

    半天无风,蚊蝇又扰。

    辛澈等得烦闷,弯腰摆臂,一下下驱赶萦绕的蚊子,又扭头望了望那个站在太阳里头站桩似的人,忽然开口问,“你是谢司珩朋友?”

    "昂"

    他这句倒是答得干净利落。

    辛澈又问,“学校的朋友?”

    “不不是。”那人头低了低,“我没没上学了。”

    “哦。”辛澈并不意外。

    他那身打扮和说话方式,明显也不像是个学生。

    辛澈拍打小腿接着问,“那你做什么工作呢?”

    听到这话,那人突然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抿着唇,脚尖一下下搓着砖缝里的一块泥,半晌,擡头,在辛澈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努着嘴问她道,“你你是不是谢哥女女朋友。”

    辛澈一怔,“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你就说是不是吧。”

    “不是。”

    “那那我就不能告诉你了。”那人迅速把脸背过去,再度换上一副警惕模样,眼紧盯着那块泥,不再搭理她。

    辛澈被晾在一边,感觉莫名其妙。细想之后,估计他和谢司珩之间也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才会这样小心谨慎。她正想着要不要再用别的办法让他松松口风时,远处,晃过来一个身影。

    谢司珩还是那副标志性的走路姿势,两手插兜,腕间挂了个黑色塑料袋,几步,晃到他们面前。

    “谢谢哥。”那人一见谢司珩来了,立马跑去迎他。谢司珩还未说话,那人垫脚,凑在他耳边,小声嘟囔着,“这有个有个奇怪的女人找你”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整条巷子就三个人,辛澈还是一字不落地听见了。她颇感无语地想,他们俩相比,到底谁更奇怪?

    谢司珩目光越过他肩膀,几乎在辛澈擡头的同一刻,看见了她。

    几天没见,谢司珩似乎晒黑了许多。

    他上半身一件黑色背心外松垮地套着件工装背带裤,从前胸到裤腿都沾有粉尘印记,看着和车间做活的工人没差。

    谢司珩见到辛澈,脚步顿在石阶边,表情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在分秒间,辛澈捕捉到他细微的一个扬眉的动作。

    那是人们在看到惊喜事物时,条件反射会形成的动作。

    言语是可以骗人的,但肢体不会。

    辛澈心下有了把握,不过面上仍是平静,靠墙站着,看向谢司珩道,“不好意思,来晚了。”

    谢司珩嗤笑一声,“原来还记得时间。”

    “路上堵车。”辛澈扬手,将纸袋提到半空,“顺路又去买了点点心,所以耽搁了。不过你要是有客人的话,我就先走好了。”

    谢司珩不应声,懒散地迈下台阶,塑料袋里的东西跟着叮叮当当响,那人跟在他身后,一步不离经过辛澈时,瞥她的眼神依然充满着提防。

    辛澈也并不觉得尴尬,曲起手肘,和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将要把纸袋放下,谢司珩掏钥匙,拧开门锁,转身对闷声道,“进来吧。”

    辛澈未动,有意问,“方便吗。”

    谢司珩眼尾上挑了几秒,听出她话的意思,扭脸瞧过去。见那人仍是盯贼一般盯着辛澈,想了想,捂唇,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话音刚落,那人突然挠了挠头,变脸似地对辛澈腼腆地笑了下说,“那你请请进.吧。”

    他们一通交头接耳密谋什么的样子让辛澈更加疑惑。

    谢司珩对他说什么了?这人这么看谢司珩眼色行事,难道是他的马仔?一个被人追债的人居然还能养马仔?也真是滑稽。

    诸多猜测不过闪念之间,辛澈记起这次来找谢司珩的正事,提着纸袋,随他们一起进了门。

    屋内本就不亮,谢司珩还将那扇矮窗的遮光帘拉了起来。

    整个半地下室被捂得密不透风,顶头的白织灯闪过一串滋啦啦电流声,屋角的一台老旧电扇嗡嗡地转动着。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得像电影里进秘密实验的地下场所。

    墙边堆放的材料还是那么多,唯一和她上次来时不一样的是,多出来一座半个人高的碧绿雕塑,被一块丝布罩着,看不出全型。

    辛澈走进来,眼往屋子中央看去,终于知道那人左遮右掩的是什么了。

    诺大工作台被两个液晶显示屏占据,旁边插着各种数据线,当中连接的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屏幕闪着荧光,一台貌似是游戏界面,剩下一台是些程序代码。辛澈目光刚扫过去,那人就冲到她面前,双臂大开地挡住她视线。

    “.不不能看”

    辛澈深吸一口气,别过脸,淡淡道,“我没想看。”

    那人还是不信,直勾勾地紧盯着辛澈。

    辛澈迈步往显示器背后站去,“这样可以吧。”

    谢司珩插上门栓,随手把黑色塑料袋往台上放去,拨开那人胳膊说,

    “没事的,缸子,你不用这么紧张。”

    被叫缸子的人手臂收回一半,还是犹豫道,“但是谢谢哥这”

    “放心,你给她看她也看不懂。”

    “哦”缸子再次因为谢司珩一句话,手就服服帖帖地放下,对辛澈做出个让的动作,“看看吧”

    辛澈心中想,你们在做什么我本来就没兴趣知道。可是理智告诉她,现在是个好时机。如果能套话成功,她说不定能顺藤摸瓜出一些东西来.

    手肘处不知何时被咬的一颗蚊子包开始隐隐作痒,辛澈压住烦躁,慢慢走向桌角,故作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程序?”

    “游戏”

    “你写的?”

    “嗯。”

    “这程序是做什么用?”

    聊到自己擅长的事,缸子忽而像被打通任督二脉般,语速超快地说了一长串辛澈听不懂的名词。

    什么外挂,什么逆解码,还有什么加倍镜,和远程瞄射等等。

    他说得激情洋溢,两手翻腾地比划着,连带那排耳钉都跟着黄发齐刷刷摆动。

    辛澈听完他一大篇叙述,才理清了点思路,托腮靠近他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做了个程序,专门用来给游戏作弊是么?”

    “不不是作弊”

    一切回正常聊天模式,缸子就卡顿住,他局促地望向谢司珩,喊了声,“谢谢哥”

    “算不上作弊,只是帮助有需要的玩家开点金手指而已。”谢司珩接上他的话,拖着脚步走到两人中间。缸子自动让出空位,缩去他身后。

    谢司珩单手撑在桌边,垂眼昵着辛澈,“有人想花点钱刷分,我们有这能力,当然要助人为乐一下。”

    “哦?那看来市政得颁发你一个好人好事奖。”

    对于谢司珩能把作弊形容得这么清醒脱俗,辛澈倒并不觉得诧异。

    反正他一贯有自己的一套处事逻辑。

    她边颔首装作接受他这套说辞,边不动声色地看向屏幕。脑筋飞快转动,又一联想到之前调查出谢司珩干过游戏代打的事,前后线索瞬间串联了起来。

    她猜测这个叫缸子的人应该就是他打游戏时认识的,一个负责明面上的操作,另一个背地里研究程序,两个人合伙挣钱,怪不得他会依附谢司珩,还那么听他的话。

    只是没有看出来,如此不善言辞的人,居然会是写程序的高手。

    辛澈脸偏过一个角度,对谢司珩背后的人和善笑道,“能写出这么厉害的程序,看来你很聪明呀。”

    缸子没预料辛澈会夸他,不好意思地躲闪着她的视线道,“这这还不算什么。我会会写更厉害的。”

    “更厉害的?”辛澈发现了点苗头,

    据她观察,缸子虽然智商超群,但好像心性很是单纯。她灵机一动,想绕过谢司珩去和他好好聊聊。不料谢司珩不让步,硬梗在她和缸子之间,冷声道,“你还想问什么。”

    辛澈仰脸,面容平淡无波地与他对视,““随便聊天而已。你这么紧张干嘛,不是你让我看你们程序的么。”

    “只是让你看,没允许你问。”

    “那不成你有什么商业机密怕我窃取?”

    谢司珩笑,“你倒是想有那个本事。”

    本事?什么本事?

    不过是些投机取巧的小聪明罢了。

    辛澈心内嘲讽,嘴上却不再与他争辩,退回到桌角,解开纸袋封层,取出里面的两叠点心。木制的托盘内放了十多块精致小巧的糕点,辛澈推开上层盖子,倾身莞尔道,

    “你叫缸子是么?嗯,很特别的名字,初次见面,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你不嫌弃的话,来挑些喜欢的口味吧。”

    辛澈招手唤他,缸子瞥着谢司珩,拽了拽他衣角,似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糕点的香气并没有掩盖她的发香,相反,她发间悠淡的气息,随她的动作,悄然飘向谢司珩。

    感官是牵引情绪的钩饵。

    一种香气可以引起食欲,而另一种香气,引起的是他对她的探究。

    辛澈这个女人,心里哪怕装了再多的主意,表面仍能藏得干干净净。就像洋葱一样,除非你能忍着泪剥到最后一层,否则永远也不知道她那颗心到底在想什么。

    譬如现在,她装作对他示好,甚至对他身边的人示好。

    可到底是出自什么目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谢司珩心绪稍动,一言不发地看向她的眼角,唇边,还有她的指尖。

    半分钟后,他终是沉下气,神色不变地扭头说,“行了,缸子,你先回去吧,我晚点再去找你。”

    “啊?”缸子张大嘴,眼飘向谢司珩,再飘向辛澈,满脸写着问号。本来他今天一早就想来找谢司珩,谢司珩那时推脱说没空。可不知怎地到了下午,他又忽然给他打了电话,说被人放了鸽子,要他陪他打游戏解闷。他刚到没多久,调试完程序,就撞见了这个女人。而游戏都没打完一把,谢司珩居然就又要他回去了。

    缸子越想越觉得反常,支支吾吾道,“谢谢哥你赶我走是是想干什么啊。”

    这问题一出,谢司珩明显被噎了一道。他差点忘了,缸子是个半点不会掩饰自己心里想法的人。

    辛澈此刻局外人般抱起胳膊站在一边,静静看他如何作答。

    谢司珩稍作沉吟,翻出塑料袋内的橙汁汽水,塞进缸子怀中,哄他道,“我不做什么。就是和她说会话。”

    “说说完话呢?”

    “说完话就去找你,乖,你先回店里,别让你妈担心。”

    “那那你你一定要来啊。”

    “嗯,一定。”

    人走后,辛澈捋直裙边坐下,用了种可惜的语气说,“还没聊几句,你怎么就把人送走了。”

    谢司珩跨坐到塑料板凳上,指关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桌面,咧嘴轻笑,“不送走,难道让你接着套话?””

    被点破辛澈也无所谓,“既然知道我会套话,下次就别在我们见面时再让我碰到第三个人。”

    谢司珩似笑非笑,“先爽约的是你。”

    “我说了,堵车,而且,我特意去买了这些糕点。”辛澈将那盒原封不动的点心推去他手边。她撕开一副餐具,摆开在托盘,

    “今天迟到是我不好,别生气了,吃吧,没下毒。”

    她居然会放软姿态?

    一个之前见自己都是发狠地又打又踢还带了刀的女人,破天荒地道歉。

    谢司珩唇角渐渐向下,眼睑缩紧,狐疑地看她道,“师母,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你看不出来吗?”

    辛澈盈盈一笑,反问。

    她近乎直白地将她的目的性就写在眉眼之中,眼底跳跃着一种别样光芒,这光芒叫谢司珩有片刻的恍惚。

    良久之后,他才勾起唇角,双目流连过她的胸前,装作无赖地说,“怎么,之前小恩小惠不奏效,师母今天是要改变策略,来色诱我?”

    “色诱?谈不上吧。”辛澈毫不介意他的讥讽,依旧带笑说,“只是想着来见你,自然要打扮地好看些。”

    言毕她起身,将自己盘在脑后的那根发卡拔出,甩开发,在谢司珩的注视下,走到他面前。

    “怎么样,你喜欢吗。”

    她弯腰,发梢轻拂过他的面庞,柔软地像一面纱,仿佛他一伸手,就可以触碰的到。

    室内粉尘似蜉蝣,在灯下漫无目的地飘散。

    她的香气萦绕在他们之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催化,那香气越来越浓,浓如曼陀罗淬炼而成的气味。

    毒性浓烈,却叫人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