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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 正文 Chapter48 半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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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48半路(一)

    另一边,凌晨一点四十三分,成玥酒店房门前,一个男人敲响了她的门。

    三长两短的敲门声,像极了谍战剧里的见面暗号。

    门开,男人推门进去,带进一室呛人的烟味。

    成玥下意识掩鼻,撇开眼怪了一句,“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没办法啊,今晚上手气好,那帮人不让我下牌桌。”

    男人咧嘴笑笑,半张脸在黑色帽檐下皮肉堆出几道褶,显得古怪又瘆人,他对成玥的表情视而不见,绕开她往房间里走,自顾地拉开冰箱门,挑出瓶啤酒袖管擦两下,用牙一衔,起开瓶盖就往嘴里倒。

    成玥不甚嫌弃,站在他背后啐了口。

    等男人喝完半瓶,成玥在他面前伸出只手,“东西呢。”

    男人低头看了眼,响亮地打了个饱嗝,擦擦嘴道,“别急啊,我这正饿着呢,有吃的没?”

    “没。”成玥手没收回来,脸色难看到极点。

    男人哦了声,大咧咧地踩着地毯往沙发边走,然后鞋都没脱靠着沙发就躺了下来,“那我点个烧烤让他们送过来吧。”

    他掏出手机,要点外卖。

    成玥一下急了,气势汹汹冲到他那,叉腰骂道,“你他妈当你来度假的?!”她倾身过去一把抢过他手机,男人也不恼,像个混混似的,半躺在那晃着腿没皮没脸地冲着她笑,“那怎么办呢,我饿呀,饿了就得吃饭。吃了饭我才有力气替玥姐办事不是?”

    成玥面色铁青,咬牙盯着他,片刻,冷笑了声,走去床尾,从行李箱里翻出来一沓现金来,连同手机一并砸到他身上,

    “给,这些钱够你吃宵夜了。”

    男人两眼一眯,一张张拾起身上的纸钞,就着唾沫数了数,数到最后揣进兜里咂咂嘴说,“哎呀,还是玥姐大方。”

    “别废话了,把东西给我。”

    男人侧身,从屁股兜拽出几张照片,摔倒矮几上。

    成玥赶忙拿起来,一一翻看着。

    翻着翻着,成玥冒了火,啪地把那几张皱皱巴巴的照片拍在桌上,瞪眼瞧他道,“你耍我?跟这么多天就拍了这几张照?”

    “玥姐。”男人目光由下往上挑起,一侧眉断了半截,眼神有点利,

    “一会儿叫我跟踪他老婆,一会儿又叫我跟踪他。我这又不是专业狗仔,能给你拍点就不错了。”

    成玥听着差点一连串脏话就骂出口。可是她余光瞥见男人小臂上的刺青和刀疤,还是忍了下来没开口。

    这人本是刘三介绍来的,外号叫歪蛇,是个烂赌鬼,平日没有正经工作,哪有钱就去哪。但凡挣了钱就往赌场里跑,不输个精光连赌三天三夜也不会下牌桌。先前,顾明成因为梁小姐那事,叫她找人跟着辛澈,成玥就派了歪蛇去,但自从知道顾明成除她之外还有一个情人时,成玥便起了另个念头,叫歪蛇半道改为跟踪顾明成。

    谁知这个歪蛇是个掉钱眼里的人,坐地起价不说,还经常偷懒耍滑。成玥早对他不满,可奈何自己还不敢轻易离开酒店,只好忍着他三番五次地找她敲竹杠。

    成玥想到这,心底连着刘三一起骂了十八遍。

    呼出口气之后,成玥昵着歪蛇问,“那你这几天跟着顾明成有发现什么没?”

    歪蛇抠抠耳朵,眼往上翻着似是回想了下,“他前天被学校停职了,这几天都在家。不过我昨天看见他和他老婆一起去逛了什么母婴用品店。”

    成玥登时惊住,“母婴用品店?”

    “对,两人有说有笑的,逛了半个多小时。”

    成玥听完简直是要笑出声,心想这辛澈这么大度?还能给丈夫的私生子准备礼物。不料歪蛇后头一句话泼了她一盆凉水,

    “哦,因为他老婆怀孕了,我见他出门都是小心翼翼地搀着他老婆,生怕有什么闪失。”

    一听这话,成玥脸快耷拉到胸前,面如死灰地抓起歪蛇,、

    “你确定?他老婆怀孕几个月了?”

    歪蛇要笑不笑,“别问我啊,又不是我播的种,我上哪知道去。”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凑巧?”成玥怔怔地,一屁股坐在酒店床上。

    歪蛇看她这失了魂的样子,即便不问,也大概能猜出几人间的关系。

    他两腿一翘,双手枕到后脑懒洋洋地靠上沙发,悠悠开口说,“害,男人嘛,就算穿上龙袍骨子里都一样。都爱有个三七四妾的,玥姐,你别伤心,再找一个就是了呗。”

    歪蛇说的是一回事,成玥脑子里想的又是另一件事。

    辛澈怀孕的时间点始终让她觉得太过于巧合,加上那束花的事,她心底就更起了狐疑。

    她这边还在左思右想着,全然没察觉身边有个人也靠了过来。

    等那像在烟灰缸里泡了半年的烟渍味传到鼻边,成玥才猛然缓过神来,她惊得扭头过去,歪蛇恰好也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过来干什么!"成玥凝眉瞪着他,身子不自主地往后撤。

    "别紧张啊,玥姐。"歪蛇一口黄牙咧在她眼前,手慢慢揽过她肩,“我这不是看你难过,想陪陪你么。”

    “用不着。”成玥蹭地站起来,指着门口道,“东西送到,你现在可以走了。”

    "哟,刚才盼着我来,这会儿又急着赶我走啊。"歪蛇牙就快要咧到颧骨根上,眼扫在成玥胸前,激得成玥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过成玥也不是吃素的,她摆出一副凶相,高声斥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叫人了。”

    “叫人?你叫谁?”歪蛇摘下帽子,左右掰着脑袋,颈椎咔咔作响,“你是想让人知道你住这?”

    “我!”

    成玥忽然哑了声,睫毛疏疏抖动起来。

    酒店床头灯下,她清晰看见歪蛇左脑处有道长达十多公分的砍疤,歪歪扭扭的,和一只蜈蚣一样。那疤极深,几乎翻出了他的头皮。

    歪蛇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擡起头边笑边把脑袋转过来,手指扒拉着刀疤说,“看到了?哈,那是哥们儿我九年前前被砍时候留下的。诶,那王八蛋下手真是黑啊,一把西瓜刀对着我脑袋就劈了下去。不过你知道砍我那人现在在哪么?”

    成玥吓得不敢应声。

    歪蛇脸缓缓转向她,“在西山公墓呢。”

    "十三刀,我捅了他十三刀,活活等他咽气才撒手。"歪蛇目露凶光,舔着牙说,“老子坐了七年牢才放出来,不过也值了,谁叫他骗老子钱呢。”

    一个视财如命的赌鬼,谁动他钱,他就要了谁的命。

    歪蛇斜瞄着成玥,拍了拍床垫示意她过来。

    成玥背紧贴住衣柜,腿脚已经软得不听使唤。

    哪怕她再见惯了大风大浪,可在这种亡命之徒面前,成玥依旧心里一阵恶寒。

    两人对望几秒,歪蛇失了耐心,扬起下巴冲她喊道,“怎么,看不起老子?能陪那姓顾的玩,不能陪我玩?”

    成玥竭力挤出笑意,和他周旋道,“不是,歪蛇哥,我我这几天来事儿了,陪不了你。要不我给你再多加两万,你出去找别的法子快活快活吧。”

    歪蛇眉一跳,“两万?”

    “两万不够的话三万”成玥想着保命要紧,连忙说,“三万这是我身上全部的钱了,我这次出来比较匆忙,也没带多少现金。”

    这价格

    歪蛇脑筋一转,心想成玥这棵摇钱树也不急着一时拔干净。况且他现在还想到一个人也能给他供钱,于是乐道,“行吧,三万就三万。既然玥姐不方便,我就下次再来找你好了。”

    交了钱,门一关。

    歪蛇站在走廊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他知道成玥这时肯定躲在猫眼后看他又没有走远。于是贴在门边,把脸凑近,一手掩面,故作小声地叮嘱她,“玥姐,别想着躲我哦。”

    门后成玥唇咬出一道血痕恨不能把歪蛇剁碎成八块。

    眼看歪蛇终于走了,她火急火燎地找出手机,找出刘三微信就是一顿骂,“刘三,你死哪去了?几天都不接电话!你他妈这是找的什么人!找个有案底的来诓我?你给老娘等着!”

    骂完,成玥又想如今晚这一切都是因为顾明成而起。如果不是他,自己就不用过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招惹上歪蛇这种人。

    前债后债一并算,成玥就把对歪蛇的恨转嫁到了顾明成身上。

    她两眼喷火似地望着茶几上照片,如果眼神能杀人,她此刻已经把顾明成剜出了几个血洞。可是望着望着,成玥突然发现了一点不对劲。她几步小跑到茶几前,从顾明成的照片下抽出其余几张来。

    照片拍得不算清晰,有几张还拍进了歪蛇的拇指。但是在这些人像中,成玥眼尖地捕捉到了两个人的侧影。

    一张是在一家居酒屋,辛澈对面坐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身着朴素,扎着马尾弓着腰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而另一张,是在一栋老式小区楼前,辛澈正和谁挥手告着别。

    歪蛇办事实在不靠谱,那张照片只拍下了辛澈的脸,成玥仔细看了半天都没看出与她告别的人是谁。

    可是她盯久了,居然在楼道口的铁门反光处看见那人的轮廓-

    腰肢纤细,个子高挑

    成玥瞬间瞳孔睁大!

    她记起来这人是谁了!

    她是

    梁小姐?!

    ——

    两天后,上午九点,北城美院雕塑系考试现场。

    齐思右手提着桶灰泥,胳膊下夹着画板走进工作坊,一见斜前方已经坐着在擦拭勾刀的谢司珩,表情不免有些惊讶。

    “你来这么早?”

    谢司珩没擡头,换了把凿子继续擦,“考试不提前来?”

    他感冒只好了一半,声音还有些哑,

    齐思听着他这嗓子,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一天三包的老烟枪。”他放完工具,瞥着谢司珩脚下的一堆塑料和石膏,好奇道,“你今天要做什么?”

    “不知道。”

    齐思揉揉后颈,“题目半个月前就发了,你说不知道?行,老谢,怕兄弟抄是吧,得得得你爱说不说!”他撂完话哼着小调晃回自己座位。心想其实谢司珩就算说了,旁人也抄不来。他那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得,每回都能做出点出格的东西。

    但齐思误会了,谢司珩没想瞒他。

    他是真的不知道。

    这两天他过得浑浑噩噩,重感冒,整个人昏睡了二十多小时,连来考试也是被缸子强行叫起床的。材料工具随手捡了几样,有什么就拿什么。

    至于待会考试怎么考,谢司珩没心情想。

    齐思摊开自己的刻刀,挨个摆放好。

    教室陆续走进人。

    交头接耳的声音多了起来。

    有个认识的男生,趴到齐思跟前,神神秘秘地说,“诶,知道我刚才路过撞见谁了么。”

    “谁?”

    “顾老师。”

    这名字一出,仿佛点燃了八卦之魂,顿时有两三个学生闻声凑了过来,

    “顾老师怎么来学校了?他不是被停职了么”

    齐思心里也纳闷。虽然视频事件还没有查出个原委,但这事早就成了全班茶余饭后的议论话题,他不自觉也发问,“对啊,顾老师为什么来?”

    “我看他是往院长办公室走的,应该是去接受调查?”男生回想着又说,“除了他,师母也来了。”

    “哈?!”这声惊叹是齐思发出的。

    “调查也不至于拖家带口吧”

    “我看不只是调查这么简单。”那个打开话题的男生擡了擡眼镜,言之凿凿道,“据我观察,师母表情挺明朗的,还和顾老师挽着手,应该是没受这件事影响也许是帮顾老师给院长求情去了?”

    “求情?这情怎么求?”一个女生撇撇嘴,不屑地说,“都闹成那样了,还有什么情可求,我还以为师母会和顾老师离婚呢,没想到最后还是,只能原谅他了呗。”

    “哎哎哎,你也别这么说。说不定顾老师有隐情呢,再说都结婚这么久了。不原谅能怎么办,还真离婚啊。”

    “行了行了,这都是人家家事。”齐思瞄向墙角挂钟,挥挥手,“散了吧散了吧,马上就考试了。”

    有些人,有些事,和那桶灰泥一样,表面看着坚硬,然而一遇水,忽然就软成了一团。

    谢司珩坐在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他眼神不聚焦,散漫地看着四周走动的身影。就好像存在一个平行时空,他跳脱到了时空之外,听着那些人议论,听着他们在说她的名字。

    她重新回到了顾明成的身边?

    她陪他一起来了学校?

    她原谅了他?

    手下一滑,有种刺痛阻断了他的思考。

    神经在当下这个时空好似也变迟钝了,他低下头,去查看疼痛的根源-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那痛感不是从他喉咙里漫过的,而是由他的指尖。

    什么时候开始疼痛的呢?

    谢司珩想不清这个问题。

    “老谢?老谢!你发什么呆?你流血了!”

    齐思的声音透过空气传了过来,谢司珩迟缓地转头看向他,仿佛他口中喊着的是别人。

    直到一张纸巾按在他的左手,谢司珩才有点恢复意识,视线中,齐思着急忙慌地问周围人要创口贴,“你傻了?擦塑刀能把小指切这么深的口子?”

    “哎,还好这刀没锈,不然你还得打破伤风。老谢,你自己手压着点啊”

    要不是谢司珩眼皮还在眨动,齐思都要以为谢司珩这是被人下了降头抽干了魂魄。

    “你听没听我说话?老谢,你是不是感冒药吃多了?怎么一愣一愣的。”他左右手并用着把创口贴撕开,刚要裹上伤口,谢司珩猛地站起来。

    动作之大,把椅子推出刺啦的摩擦声。

    旁边人纷纷转头过来。

    齐思也吓了一跳,人还没反应过来,谢司珩已经推开他往外走了。他刚换的那件花短袖胸口正拓上了谢司珩的指印,血红血红的,映在他胸前触目惊心。

    “卧槽!这人搞什么鬼。”齐思一手扯了张纸巾边擦边捏着创口贴追出门去,

    “老谢,你去哪?还有五分钟就考试了你”

    谢司珩步子微微定下,回身,声音低沉萎靡,“医务室。”

    他嗓子沙哑的颗粒感简直比工地上的翻砂还要粗。

    医务室?

    齐思站在楼上奇怪地看着他渐远的背影,嘟囔道,“医务室不是在西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