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姬湛雪。(感谢Atropine的深水)
傅清微一向不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一个人,面前这位情根不全的小孩不在此列。
她摸自己的动作和对面的女孩摸狗的动作一模一样。
“你把我当小狗?”
“小”字还是傅清微为了挽尊给自己加的,“你把我当狗”这五个字听起来太侮辱人了,至少小狗占了可爱。
小雪显然不认为自己把人当狗有什么不对,确切来说是把傅清微当狗,理所当然。
她那双漂亮的黑眼珠清凌凌望着她,点了点头。
傅清微伸手指着门外:“你走。”
小雪当着村里小孩的面终于也摸到了自己的狗,心满意足地走了。
傅清微捂着胸口直喘气,不存在的心脏病都要犯了。
她就是性格超烂一小孩!
巫祝回来后听完,面前的草药都笑得打翻。
傅清微刚正不阿:“村长的女儿就可以无法无天,把人当狗吗?知道的是村长的女儿,不知道的以为是总统的闺女呢。”
巫祝乐不可支:“谁让你是她捡来的。”
傅清微怒道:“我让她捡了吗?好不容易死一次,非把我救回来!”
巫祝看向她,笑容浅了些。
傅清微面不改色地撒谎:“当然我现在已经不想死了,但是我当时还是很想死的,生死都一样。”
巫祝擡手整理高处的草药,说:“万事万物都有缘法,她既然捡了你,就是你们命中有缘。”
傅清微:“人和狗的缘分吗?”
巫祝不置一词,收拾完后笑着出去了。
此地山高谷深,植被丰富,那日傅清微从山崖跳下来以后,被沿途的茂密树木挡了一轮,做了大部分缓冲,没有直接高空摔落在地。
是小雪第一个发现躺在水边满身是伤的她。
她性情孤僻,又不会说话,身量小搬不动人,回来连拉带拽地将巫祝带到溪边。
好长的一段路,她跑了两回脸都红扑扑的,雪颈透粉。
巫祝又叫人把傅清微擡回来的。
之后小雪就来点卯了,起初一日看一回,喂一次药,履行主人的义务。随着她伤势渐渐好起来,脸也好全了,眼含秋水,唇红齿白,略有姿色变成了十分姿色,小雪对她的宠物越来越满意,天天跟在傅清微后头要摸她。
傅清微反正是不做她的狗。
小孩鬼鬼祟祟在她旁边流窜。
傅清微背后长眼:“你再敢碰我的头我就打断你的手,我是外地人,不管你们村长那回事。”
小雪便搬了张凳子,坐在她对面看着她。
傅清微:“你说话啊,是不是理亏了?”
小雪:“……”
小狗有时候仗着她是哑巴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
傅清微马上消灭了不该有的优越感,每天在“她真可怜”和“她真可恶”之间反复横跳,不,每时。
傅清微身边有个小跟屁虫,没有太影响到她的日常,因为她的身边被更多的人围满了。
巫祝每天上山采药,留她一个人看家。
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来找她,有的没事也来,说看她无聊,陪她说说话。
傅清微:谢谢,不必。有病治病,没病快走。
这么一晃,又来到了冬天,山里海拔高,会下雪。
傅清微的身子终于好得差不多,但她仍走不了。入冬以后气候寒冷,她体感温度在零度以下,她未必能活着走出这座山去死,只好又等来年开春。
村里家家户户有火塘,巫祝的石房子垒得密不透风,傅清微从院子搬进了室内。
小雪送来了一张兽皮,并羊毛毯。
巫祝裹着旧年的兽皮靠在火塘边取暖,说:“你这可是新的,熊皮,很宝贵的。”
傅清微:“给你你要不要?”
巫祝:“我要啊。”
傅清微穿上熊皮,感觉自己比座山雕还座山雕,说:“你想得美。”
这一村子人放现代得牢底坐穿。
她的床上也铺上了兽皮被褥,早上看着外面下雪,她在被窝里温暖如春,遗忘了一切烦恼。
小雪在床前直勾勾地盯着她。
傅清微视线缓缓移过来:“小孩,你不冷吗?”
她穿得像个小座山雕,刚从外面进来,从头包到脚,脸还是冻得通红,嘴唇惨白。
傅清微:“过来。”
小雪走过去。
傅清微从被窝里伸出热融融的双手,捂在小雪的脸和耳朵。
小雪怔了一下,擡起眼帘望她。
傅清微也看她的眼睛,除了偶尔会有恍惚外,她已经很少把她和师尊联系到一起了。单独来看,这也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和外面的雪一样清澈干净。
依旧没感情。
没感情就好。
傅清微给她捂热了脸,重新蜷回被窝里,说:“你不用这么早过来,我又不会跑。”
巫祝从门口进来说:“她娘带人进山了,有猎户失踪,找去了。她家没人,到我这住两天。”
傅清微危机感顿时袭来:“那她和谁睡?”
巫祝说:“本来你那张床是她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傅清微:“我去她家睡?”
巫祝说:“好,我给你指路,你出门以后往……”
傅清微打断:“我不去了。”
巫祝道:“那你想想今晚怎么办。快起来吃早饭,哪有你这么能睡的年轻人。”
“我们家乡的年轻人都爱睡懒觉。”傅清微说完就咬着舌头后悔,她不该提。
“还有这种好地方呢。”
巫祝笑了笑,撩起毡帘,路过院子里的风雪进了厨房。
早餐是玉米,她们叫“阿普”,中午则是酸竹笋汤和荞麦饼,傅清微在这里待了好几个月,从饮食上判断她仍在西南,而且大概知道在哪个省。
她们夏秋会去山里采野生菌,鸡枞、松茸和一些她看着可能有毒的,一部分风干保存。
巫祝端了一盘菌子出来。
傅清微如临大敌:“这么快?你炒熟了没啊?”
巫祝:“你放心,就算你中毒了我也可以救你。”
傅清微:“我能放心吗?”
小雪已经夹了一筷子吃起来。
傅清微抱着死就死吧,毒死最好省得她还要跑出去死,吃了一口,真香!
巫祝毕竟年纪大了,胃口比不上俩年轻人,动了几下筷子便放下,喝着酸笋汤说:“我们这样像不像祖孙三代?”
傅清微和小雪同时擡起脸,幽幽地看着她,表情如出一辙。
巫祝:“哈哈哈。”
傅清微:“人家妈还活着呢。”
巫祝:“那就祖孙和狗。”
傅清微:“……”
你是真的狗。
两个人习以为常地斗嘴,没有发现小雪坐在旁边看,比平时更专注的眼神。
当晚傅清微就见了小人。
满床的杆杆小人在她面前跳舞。
傅清微以前旅游时吃野生菌都没中毒,在一百多年前中毒了。
“我就说你……没炒熟……”傅清微吐完一轮,被扶回了床上,眼前的屋顶也是小人嘻嘻哈哈地蹦着,她不自觉地露出幻想的痴笑。
巫祝还在说:“不应该啊,我肯定炒熟了。小雪怎么没事?”
坐在床沿的小雪回头,歪了歪脑袋。
傅清微头晕得厉害,缓缓闭上眼睛。
小雪喂她吃了药,她睡了过去。
翌日仍是雪天,傅清微从温暖的兽皮被褥里醒过来,身上多盖了一层羊毛毯,她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墙壁发呆。
巫祝说:“醒了?要不要喝水?”
傅清微点了点头,依旧怔怔地出神,口中问:“有没有什么菌子中毒可以见到想见的人?”
巫祝给她端了碗水,一口否认:“没有,只有痛和很痛的区别。”
傅清微的眼神终于落回到尘世,巫祝的脸上:“小雪昨晚跟谁睡的?”
巫祝:“有没有良心啊,她昨天照顾你到半夜。”
傅清微:“谁让我是她的狗呢。”
巫祝想不到她这么快就接受了,说:“……跟我睡的,行了吧?”
傅清微喝完水躺了下去。
她本想接着睡,看见窗户外冰雪的反光,问了一嘴:“村长回来了吗?”
“没呢。”
山里下雪的话很危险吧?千万不要出事啊。
傅清微这么想着,没有再接话多问。
中午一双热热的小手贴在傅清微的额头上,把她惊醒了。
小雪收回手不语,她也语不出。
傅清微说:“吃饭?”
小雪点头。
傅清微穿衣服起来吃饭,小雪在边上看她穿衣服,流露出一点点生动的好奇。
傅清微扭头看她:“怎么样?想不到狗也要穿衣服吧?”
小雪原地呆滞。
傅清微把脸回过去,无声大笑。
姜还是老的辣!
于是更老的姜来了!
中午吃饭,傅清微昨天中毒肠胃虚弱,正端着荞面粥喝,巫祝说:“入冬了大家都不去打猎了,看病的人少了,你整日在屋里闲着,得找个事做。”
傅清微:“我不是帮你处理药材吗?哪里闲着了?”
巫祝:“我冬天也不进山,老骨头受不了,那点药材马上处理完了。”
“要我做什么?”
“教小雪认字。”巫祝朝旁边努了努嘴。
“可我不会写繁体字。”
“?”
“没什么,我是说我认的字不多。”
“教她够用了。”巫祝说,“本来她娘是让她跟我学的,正好你来了,我不喜欢教小孩。”
“你甚至都不找一个借口。”
傅清微说:“当着孩子的面,不要说这么难听的话。”
“那还是你背着她说的话更难听。”
傅清微吵不过这块老姜,吃了饭带小孩进了院子,地面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踩上去两排脚印,一大一小。
傅清微和戴着羊毛帽的小孩四目相对。
“你想学什么字?不好意思忘了你不会说话。”傅清微捡了根树枝,在雪地里写“一”到“十”的数字,繁体字她勉强记得笔画,给她解释了一下意思。
“……”
看得出来小孩不感兴趣。
“你想学认字吗?”傅清微换了是否句。
点头。
“你想知道什么,指给我看,我给你写行吗?”
小雪指了指她。
傅清微写了一个“狗”字。
“这个字念狗。”
“……”小雪又指了她一遍,意思是想知道她的名字。
傅清微故作不解,又用树枝在旁边点了一下“狗”字。
小雪从她手里拿过树枝,在地上写字。
一笔一画的三个字,傅清微站在她身后看,等她反应过来是对方的名字已经来不及了。
她不想记住,她连巫祝的祝是哪个字都不知道。
她叫姬湛雪。
巫祝应该是教过她,虽然笔迹幼圆,可是清晰可辨。
姬湛雪点了点地上,点了点她,以示交换,把树枝交还给她,仰脸望着年轻女人。
羊毛毡帽的护耳盖住了她的耳朵,小小白白的脸藏在里面,瞳仁显得格外乌黑。
傅清微揣着明白装糊涂,用树枝在边上又写了一遍她的名字,说:“湛字里面是两横,不是三横。”
姬湛雪低头看着地面相同的名字,兽皮靴在雪地里留下一排小小的落寞脚印,回到屋里去了。
傅清微也不想伤一个小孩的心,可是她真的不能和她做朋友。
即使她现在认为她性格已经不是超烂了。
傅清微擡脚擦掉了雪地的姓名,也擦掉自己心里所有的印象。
小雪在火塘边取暖不看她,巫祝正在熏肉,见她进来,说:“我屋子里有几本书,你就教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认吧。”
傅清微说好。
只要不告诉她名字,都好。
教一个小哑巴识字没有傅清微想象的难,纸笔珍贵,用树枝用木炭,小孩不会读,但是学得挺快,脑子聪明,第一天教的第二天考她都记得。
傅清微把自己袖子拉长,隔着从外面裹住小孩的手,教她在雪地里写字。
字迹歪歪扭扭,教了等于白教。
巫祝路过摇头。
冬天的衣服实在太厚,傅清微这样握不住她的手,只好放弃,直接覆在她拿着树枝的手背。
软软小小的一只手。
傅清微在现代对小孩就不存在好恶,只是当作平常地牵了个小孩,姬湛雪反应比她还强烈地抽出了手,退后两步看向她,眼神跟个猛兽幼崽似的。
傅清微:“……”这可是你自己拒绝的。
小雪脸上的攻击性慢慢收回去,主动向她伸出了手。
傅清微心里叹气,屈服于小孩姐,重新包住她的手背。
成人的身形比小孩大上许多,傅清微弯腰贴在她身后,一条手臂环住她,相当于将她整个身子拥进了怀里。
四面的风都不见了,方寸之间唯余她颈项间散发的冷香,被这雪一浸,仿佛透进了骨子里。
她悄悄转过头嗅了嗅。
傅清微假装没看见真正的小狗,教她写完两个字就放开她走到一边。
她信手折了根树枝,仰脸望了望山里灰蒙蒙的雪天,大约是太想她了,傅清微低头开始写穆若水的名字。
一大片雪地都是她的笔迹,同一个名字。
她写得过于入神,发现小雪朝她走过来时她已经快看到名字了,傅清微擡手挥出一道剑气,树枝裹挟着罡气将地上的痕迹抹得凌乱不可辨别。
傅清微松了口气。
小雪擡起脚,最后一个完整的名字印上了她的脚印,只留下她不认识的“穆”字。
傅清微接着将那个字也划掉了。
她冰冷的目光对上姬湛雪,姬湛雪退后一步,回到了原地,没有再靠近。
*
清闲的日子过了两天,小雪回了自己家。
傅清微也忙碌起来,失踪的猎户有一个没找回来,找回来的几个也受了伤,都在巫祝这里。
村长回来了,也带回一个噩耗,土匪可能要来了。
那几名猎户之所以失踪,就是因为在山里遇到了流窜的土匪,听说他们已经抢了上一个村子,正在四处搜寻目标。
秋收冬藏,冬天本该是休养生息的季节。
巫祝院子外跑动的脚步声却多了起来,依布村进入了紧急戒备状态。
青壮女男在村长的带领下开始配兵器操练,在村子周围布置陷阱。老弱和带病的在家加紧制作弓弩,冶铁由官府掌握,民间一般使用兽骨。
傅清微一天都在磨兽骨箭头,巫祝则在做毒药,用草乌汁浸泡弩箭的箭头,见血封喉。
短短一夕之间,宁静的桃源生活便被打破,连空气都是紧绷的。
傅清微:“土匪真的会来吗?”
巫祝说:“不知道,听说外面世道乱得很。”
傅清微:“我来之前在外面看到很多流民。”
巫祝嗯了一声,继续榨草乌汁。
傅清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土匪,好像在梦里。
一批批的兽骨和竹子分散到各家,紧锣密鼓地赶制箭头,木盾,村长带头在空地操练的喊声每天都能听见。连巫祝的院子里也立了块靶子,姬湛雪握着一张和她差不多高的长弓,每天雷打不动地练习射箭。
傅清微被紧张的氛围感染,心跳都快了些,她回屋拿起自己的相思剑,拔出一半剑身,又推了回去。
如果土匪来了,她要去帮忙吗?可是她从来没有杀过人,真的要杀人吗?但也不能坐视土匪烧杀劫掠不管。
怎么办?
笃——
屋外姬湛雪眯眼,一箭正中靶心。
傅清微把剑放了回去。
土匪也不一定就会来,这个村子这么偏僻,上哪儿找得到?
傅清微接连好几夜没睡好。
白天累得够呛,晚上辗转反侧,梦里都是土匪来了,可究竟土匪是什么样子,她连梦里也想象不出。
“土匪来啦!土匪来啦!!!”
傅清微猛地睁开眼,耳边是敲锣的呼喊声,窗外的夜隐隐被火光照亮,她的心跳跟着骤然收缩。
不是做梦!
她弹身而起。
“巫祝!”她闯进巫祝的屋子里,巫祝正在给小雪穿衣服。
村长的家靠近村头,土匪进村的必经之路,她要带头抵抗土匪,为了女儿的安全起见,将她放在了巫祝家里。
小雪没有半点被半夜摇醒的样子,目光出奇地冷静。
她从头到脚裹上小一号的红色麻布长袍,穿着兽皮披风,头戴羊毛毡帽,背挎弓箭,被巫祝牵着手走到了院门口。
负责组织撤退的村民早已等候,焦急道:“巫祝大人,请跟我走。”
青壮上前线,老弱儿童进山躲藏,保存有生力量。
傅清微背负长剑,那人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即道:“小巫大人一起走吧。”
因为没有名字而被取了代号的傅清微:“……”
土匪进村,傅清微被迫第一次踏出了院门,在里面看得不清晰,一站到外面,连村头传来的喊杀声都一清二楚,燃烧的冲天火光映进她的瞳孔。
“杀!!!”
村尾的青壮们身背弓弩,手持长刀或短剑,黑夜里快速从傅清微身边跑过朝村头冲去。
猎犬一马当先,狂吠声响彻整个村落。
正在这时,姬湛雪出其不意地拔出腰间短匕,跟随大部队冲了上去。
傅清微一个不留神,她已经跑出老远。
巫祝急得跺脚:“快追上她!”
傅清微朝她的背影奔了过去,小孩腿短,倒腾得倒挺快,傅清微运气追上,一把将她拎了起来。
姬湛雪还在她手下奋力挣扎。
傅清微干脆将她扛在了肩头,一巴掌轻轻抽在她屁股上。
“这么点儿大你能杀得了谁?”
小雪立刻不动了。
不知道是被她的话羞辱到了还是被她的动作羞辱到了。
傅清微扛着小雪回到巫祝身边,问她:“我会些功夫,要不要我去前面帮忙?”
巫祝说:“你留下保护我们这群人吧。”
傅清微舒了口气:“好。”
既能发挥作用又不用面对土匪,她不想手上沾血。
傅清微:“那我就这么扛着?”
巫祝:“扛着吧,夜里山路不好走。”
村民领着巫祝三人到了村尾的大部队,大家排成长龙,把三人护在前半段,依次蜿蜒进山,在计划的隐蔽山洞躲藏到风平浪静再回村。
傅清微走出一段路,回头往山下看,村子的前方,一道火线燃烧着,不断有村民冲上去,不让那条线再推进一步,踏入她们的家园。
她看不清人的脸,只有火光和刀光在夜色里闪动。
不是做梦,都是真实的。
今夜过后,这条队伍里会有多少人失去他们的妻子丈夫,爹娘儿女,她们的村子是否能保住。
这个世道,还有一块太平的地方吗?
队伍沉默地前行,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一声抽泣,很快被同队的人制止,余下的只有无止境的静默。
山洞里燃起篝火。
一百多个人围着圈坐,大人抱着熟睡的小孩,没睡着的在被小声哄睡,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音。大人们互相对视,眼里只有苦涩和担忧。
姬湛雪被放了下来,坐在傅清微身边,用自己的衣服擦着短匕,清湛的眼睛映在匕首的锋刃上。
傅清微刚刚打了她屁股,怀疑她会冷不丁给自己来一刀,于是坐远了一些。
姬湛雪:“……”
她把匕首收起来,重新坐过去。
别的小孩都睡了,就她睁着大眼睛,不动如山。
傅清微小声在她耳边问:“你要不要睡觉?”
小孩眼一闭,倒在她腿上睡下了。
傅清微:“???”
她朝另一侧的巫祝打手势,让她把人带走,巫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到。
傅清微脱了她的羊毛毡帽,扶着她的脑袋让她靠得舒服一些。
巫祝笑了笑,很快被忧虑取代,望向夜色笼罩的漆黑山洞门口。
姬湛雪半夜被抱到了巫祝身边,傅清微提着剑出了山洞,遇到在外面放风的村民,低声说:“我下山一趟。”
“小巫大人不能去。”
村民阻止了她。
傅清微只是告知不是商量,提气纵身,几个呼吸间便没入了山林,没了踪迹。
山路没有照明不好走,傅清微对这里不熟,等她回到依布村时天际已露出鱼肚白,刀兵已经停歇,一名身上沾了血的村民见到她立刻跑过来。
“小巫大人,是山上出事了吗?”
“没有,我下来看看。”
“正好,土匪已经被打退了,我们正要派人上山通知呢,小巫大人去一趟?”
“好。”傅清微说,“大家知道会很高兴的。”
村民憨憨一笑,伸手挠头的时候嘶了一声。
“待会来院子里,我给你看看。”傅清微说。
“我这点小伤不着急。”村民想起什么似的,语气急切了些,“你和巫祝大人要尽快下山,我们有很多人受伤了。”
“好。”
傅清微立刻往回赶,视线转回山上之前看到了远处烧毁的房屋,一片焦土。
傅清微和巫祝先行下山,大部队和姬湛雪落在后头。
巫祝的两间屋子里躺满了伤患,连傅清微睡觉的床也被腾出来,横着摆了四个人,两个人屋里屋外,忙得脚不沾地。
屋里不断传出伤患的呻.吟。
村头的战场仍在打扫中,血流满地,土匪的尸体被堆在外面,自己人的尸体则被擡了回来,回村的队伍里冲出几个人扑上去,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哀嚎哭声。
姬湛雪站在村头的一片断壁残垣里,握紧了怀里的短匕。
陌生的情感在她的胸腔汇集成酸涩,涌到了眼底。
她红了红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