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后怕（一）
走到家门口，久安又用力理了理头发和衣服，这才敲门。
门一打开，李媛媛一把拉过久安仔细打量，确定女儿没有缺胳膊少腿的，才松了口气。
“搞到这么晚！”李媛媛抱怨道，“妈妈快担心死了，你同学没事了吧？”
“已经没事了，对不起啊妈妈，我也不知道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儿。”
久安从兜里掏出手机还给妈妈，那条给程叙报平安的短信，在进门前就偷偷删了。
李媛媛接过手机，接着抱怨：“给你带了手机，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打个电话。”
“我还不太习惯用手机，忘了。”久安辩解道。
“不是没电了吗？我看电量还有百分之四十啊。”李媛媛摁亮了屏幕。
“嗯，后来在医院找人借充电器充了一会儿，怕万一有什么事儿。”幸好久安早就想到了这一茬。
“既然充上电了，应该马上再打个电话给妈妈！”李媛媛没有起其他怀疑，“好了，今晚不说你了，下次可不允许再这么晚回家！赶紧去睡觉吧。”
“嗯，妈妈，我想先洗个热水澡。”
卫生间里，久安缓缓脱下衣服，对着镜子细细端详自己。
这才发现，脖子往下到锁骨那里有一道深红色的划痕，应该是和那帮人在推搡时被弄伤的。
想到在废弃垃圾站的那一幕，久安一阵恶心翻涌上心口，赶紧拧开水龙头，转身趴在马桶上哇哇吐了起来。
“今天怎么洗这么久？赶紧去睡吧。”妈妈看到久安半天才出来，忍不住又埋怨。
“嗯，妈妈你也早点睡。”
关上房间门，终于可以卸下所有伪装，久安快速钻进被子，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想把今晚乱七八糟的记忆都闷死在被子里。
终于过去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带着这个念头，久安好像快睡着了，但没一会儿又突然惊醒，整个晚上都迷迷糊糊翻来覆去，直到天快亮时才彻底昏睡过去。
这一晚，程叙当然也睡不着。
他实在不敢想象万一出一步岔子，久安将会面对什么样的遭遇。
凌晨一点，程望年回到家，敲开了程叙的房门。
“看你房间灯还亮着，所以进来看看。”程望年走了进来，“少博洗了胃在医院观察，应该没什么事儿了，你阿姨在医院陪他。”
程叙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程望年见程叙没什么反应，只得又说：“今天多亏了你，不过，你是怎么知道少博有危险的？”
“凑巧，一个同学告诉我的。”
“阿叙，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明天有警察要给少博做笔录，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吗？”
程叙擡头望了程望年一眼，冷冷地说：“我不清楚程少博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我也想问问他。”
程望年叹了口气：“不管你和少博关系如何，到底是兄弟。如果你有什么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和爸爸说，这是大事。早点睡吧，今天都累了。”
一想到那几个小混混在警局门口看久安的眼神，程叙就觉得很不安。
程望年走后，程叙熄了灯，在黑暗中握紧了拳头——明天一定要找程少博问清楚。
第二天一早，程叙就赶到第一医院。
推开程少博的病房门，罗怡正在里面帮他擦脸。
“程叙来了啊，昨天真是谢谢你了，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罗怡看到程叙，赶紧招呼，那声感谢也是难得发自内心的。
程叙点点头，对罗怡说：“我有些问题要问程少博。”
罗怡看了两人一眼，犹豫着没动。
“妈，你先出去下吧。”程少博开了口。
罗怡只能放下手中的毛巾：“好，我正好再去问问医生，是不是中午就可以出院了，有事你们再叫我。”
罗怡走后，程叙冷冷地看着程少博，直截了当地问：“那群小流氓是谁？和你什么关系？”
换作平时，程少博哪肯乖乖回答程叙的问题，但这次是他理亏，差点害了董雨薇，还让程叙救了他，只能老实答道：“茂名高三的，以前玩儿的时候认识的。”
“去之前你知道他们有这预谋吗？”
“我他妈怎么可能知道？”程少博气愤地一拳砸在自己腿上，“要是知道他们会这样，我怎么可能带董雨薇去？”
程叙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昨天的受害者可不止董雨薇一个人。”
“对，还有一个女生，是她救了雨薇？也是她通知你来找我的吗？”
程叙点点头。
“帮我谢谢她。”程少博闷闷地说，“你知道雨薇怎么样了吗？我给她打电话，可她没接，发消息也不回。”
“她没事，现在应该也在一院。”
程少博猛地擡起头：“她也在这儿？我要去找她！”
说着，程少博掀开被子，起身想下床。
程叙一把把他摁了回去：“清醒一点，她父母肯定在旁边，你去了见到她能说什么？她父母会饶过你吗？”
程少博愣住了，半晌，颓然地捂住脸。
还有太多不确定的事情，平生第一次，程叙觉得不得不和程少博好好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事儿没那么容易结束，你那些朋友，你了解多少？有多危险？”
“他们不是我朋友，我瞎了眼。”程少博愤愤地说。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想过没有，昨天晚上是逃过了，接下来是不是还会有危险？”
程少博愕然地擡起头，似乎没想到这一层。
“昨天晚上他们已经被抓了，我看一共六个人。
“你怎么知道？”
“警局门口碰到的。高三的话，你知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满十八岁？”
“什么意思？”
“给你们的饮料里下药，肯定是犯了法。他们现在是被被抓了，但是他们满十八周岁了吗？就算被关起来，能关多久？出来后会不会报复？会报复谁？你想过吗？”
久安说，那群人威胁他们不要告诉警察，不然不会放过他们。
昨天的笔录，久安还是如实陈述了在小巷里救董雨薇的那段，之前在KTV里发生了什么，她并不十分清楚。
虽然程叙恨不得把他们千刀万剐，但冷静一想，在小巷子里，那群流氓并没有实施实质性的侵害，唯一有实质性证据的，是他们在程少博和董雨薇的饮料里下了药。
但这又能判多久？
如果这群小流氓还没满十八周岁，如果不能在监狱里被关一辈子，放出来后会报复谁？
程叙不敢细想。
“我真还没想到那么远……”程少博颓然地捂住了脑袋，半响又擡起头说，“乌贼留过级，比同级高三的都大一岁，他应该是满了十八岁的，其他的我就不确定了。”
“这样吧，我先去找趟董雨薇，看看下一步怎么办。”程叙看了眼蠢蠢欲动的程少博，立马阻止，“你别跟过来，你现在出现并不是什么好事。”
程叙在护士站稍微一打听，就找到了董雨薇的病房，也是个单间。
在门口一看，有个中年妇女正在陪董雨薇吃早饭，应该是她的妈妈。
程叙不敢贸然进去，在病房不远处假装玩手机，等了好一会儿，董雨薇的妈妈才拿着碗筷出来，程叙赶紧过去敲门。
“程叙？”见程叙突然进来，董雨薇瞪大了眼睛，露出十分意外的神情。
“嗯，你没事了吗？”
“现在没事了，你怎么会来？”
“来了解下情况，那几个小流氓昨天被抓了，警察还没找你做笔录吧？”
“说是上午要来。他们被抓了？太好了！这些流氓就该进监狱！”董雨薇恨恨地说。
“刚我跟程少博了解了一下情况，除了乌贼满了十八岁，其他人都未成年，对于他们能被判多久，可能不能抱有太大的期待。”
“凭什么？！”董雨薇气愤地握紧了拳头。
“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想说的，这段时间注意安全，别落单，我担心有人会报复。”
“程叙……”董雨薇怔怔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是因为程少博？不对，是谢久安？她没事吗？程少博呢？”
“他们两个都没事，久安昨天已经做完笔录了，程少博昨晚也洗了胃，现在在另一头的病房躺着。”
董雨薇还想问什么，程叙打断了她：“你没事就好，趁你妈没回来，我先走了，有什么情况我再联系你。”
程叙来到海安警局门口，本想找昨天办案的民警了解下情况，但转念一想，自己只是个高中生，而且又不是当事人，警察凭什么和你说这些？
踌躇了一会儿，程叙决定回家。刚到家门口，就碰到了正打算出门的程望年。
“我去医院看下少博。”程望年说。
“我刚从医院回来，他应该没事了。”
程望年有些意外：“你特意去看他？”
程叙没有回答，而是郑重地说：“我们聊聊吧，这件事。”
坐在沙发上，程叙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大致地告诉了程望年，涉及到久安的部分，程叙有意隐去了一些。
“爸。”程叙难得这么称呼了一声，“你能不能去打听一下，昨天被抓进去的那几个小流氓，会怎么样？”
程望年混迹商场多年，永城哪条道上没有熟悉的人。
借助他的力量，确实比程叙自己到处去乱撞要有效得多。
程望年紧皱眉头：“少博也是被害者，是无辜的，对吧？”
“他说他事先不知情。”
“好，我大概知道了。我能问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吗？以我的了解，应该不是因为少博吧？”
面对程望年炯炯的目光，程叙倒不掩饰：“那两个女生，也是我同学，我担心她们会被报复。”
程望年点点头：“明白了，我先去医院看趟少博，你等我信儿。”
下午三点多，程望年才从医院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程少博和罗怡。
程叙淡淡地瞥了程少博一眼，他的脸色并不好，转头问程望年：“怎么样？”
程望年揉了揉太阳穴，仿佛疲惫不堪。
整整半天，他都在不停地打电话和道歉，发迹以后，他好久都没这么低声下气过了。
“那群小混混，昨晚都认了，但五个人都说下药的事，一个叫三儿的是主谋，其他人并不知情。后来跟着三儿挟持女生到小巷子里，是因为喝多了酒，一时脑子发热，酒劲儿过了，也就不敢了。”程望年将从公安那里打听到的情况如实告诉了程叙。
“三儿？”程叙带着疑问转头看向程少博。
“他们骗人！带头的明明是乌贼！”程望博愤怒地说：“三儿就是个跟班儿，根本不可能是他的主意！”
“三儿多大？”
程望年看着两个儿子，明明都流着自己的血，一个如此莽撞而无脑，一个却总能抓住问题的关键：“是里面最小的，还未满十六周岁。”
程叙握紧了拳头：“未满十六周岁的话，就算判刑，进少管所也呆不了多久吧？其他人呢？就这么没事了吗？”
“他们应该早就对好了口供，说的一致。和你想得一样，除了下药证据确凿，在小巷子里的事情，虽然性质恶劣，但从法律的角度看，还够不上被追究刑事责任。”
程少博跳了起来：“我可以去指认他们！罪魁祸首是那个乌贼！他满十八周岁了！凭什么逃脱惩罚！”
“闭嘴！你还嫌惹得祸不够大吗？”
程望年擡起手就是一巴掌，罗怡赶紧拦住：“少博也是受害人，他也不知道会这样。”
程望年气笑：“就是你，把他惯成这样！再不好好管教，和那些人混在一起，迟早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
“只怪我一个人吗？”罗怡也擡高了声音：“为什么少博会认识那些小混混？中考的时候，一个儿子你费劲心力送他去一中，另一个却只肯花钱让他上茂名？你不偏心的话，他会认识那些人吗？”
“行了你，现在没工夫和你扯这些！”程望年厌烦地看了罗怡一眼，对程叙说，“我们去书房聊。”
关上书房门，程叙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打算继续追究了？”
程望年看着程叙，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虽然还是少年人的体格，但眉宇间透出来的那股劲儿，让他都有点不敢正视。
像谁呢？
可不是像他的妈妈周蓉吗。
周蓉太过完美、太过优秀，同时也太过强势、太过有压迫感，当年程望年才一念之差转投了罗怡的温柔乡。
“是。”程望年承认，“这也是为了你那两个女同学好。”
“为了他们？”程叙挑眉，“怕更是为了程少博吧？”
程望年右眼皮一跳，又想起了周蓉，也是这么一针见血、咄咄逼人。
是啊，怎么可能不是为了程少博呢？
海安分局的局长是程望年多年老友了，接到电话后，早上又亲自审问了几个小混混。
那个三儿自愿揽下所有罪责，五个人口供出奇得一致，为首的乌贼更是狡猾得很，说话有意无意往程少博身上引。
如果不继续追究，这事儿可能就这么过去了。
如果继续追根究底，他们要往程少博身上泼脏水也不是没有办法，那时对程少博声誉的影响就更大了。
所以，程望年当然希望一切就此打住，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是我儿子，我当然要为他考虑。但说是为了你那两个女同学，也不是假话。”
程叙冷冷地看着他爸。
“我公检法咨询了一圈，身边认识的律师也都问遍了，就算把为首的那个乌贼定罪，最多大概也就能判个两年，两年后出来，你们可正高三，他要报复的话，会先想到谁呢？”
程叙不说话。
程望年顿了顿，又说：“今天早上，我也和董雨薇的父母取得了联系，他们和我的想法基本一致。程叙，你能不能问问另一个女同学，她应该也不会再想卷入进来吧？”
程叙冷冷地瞥了一眼程望年：“你撒谎了。”
程望年诧异道：“我撒什么慌？早上我真的和董雨薇的父母见过面了，还赔了半天不是。他们也是考虑到董雨薇的名誉，和担心继续追责事态更不好控，所以决定放弃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程叙冷冷道，“你不可能公检法咨询了一圈，还问遍了身边认识的所有律师。这种丑事，你是不会想让这么多人知道的。就此打住的主要目的之一，不也是这个吗？”
说完，程叙转身走出了书房，留下程望年在原地目瞪口呆、无法狡辩。
程叙背起早就整理好的书包，一阵风一般地离开了家，马上就到他和久安约定坐公交的时间了，他可不能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