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击败恶魔的办法
叶申给程叙发了很多短信,程叙都没有回。
这天结束下午的课,叶申找个理由翘了夜自习,匆匆打了辆车赶往吴亮住的医院。
到病房时,里面正传出激烈的争吵声,叶申赶紧躲到一旁。
“我儿子被打断了三根肋骨啊!三根!你们学校什么意思,反倒为凶手来说情?”一个愤怒的女声。
“不是为他说情,他确实做错了,但也是事出有因……”应该是校方的声音。
“什么因?什么因?你们刚说的都是什么屁话!证据呢?仅凭几条短信和一个通话记录就可以随意栽赃诬陷了?我告诉你们,我儿子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吴亮妈妈……”
“别说了!反正那小子必须得到最严厉的惩罚!你以为我会就这么算了?别说退学了,他这是犯罪,都该被判刑!你们学校包庇纵容的话,我连你们一起告!”
听起来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不一会儿,有一个人灰着一张脸从病房出来,叶申认出是一中分管德育的副校长。
又等了一会儿,一个气势汹汹的中年女人拿着饭盒冲出来,看起来是要去打病号餐。
趁着这个空档,叶申溜进了病房。
吴亮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连脸上都裹了纱布。
叶申走过去,推了一把他的脸,吴亮吃痛,“嘶”了一声才睁开肿胀的眼睛。
“能说话吗?”叶申问。
吴亮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呜咽。
“不能说话你就听着。”叶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来医院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是你呢?我们平时跟你几乎都没有交集啊?想了一路,怎么都想不明白。刚在门口,我才突然想到,难道你是因为嫉妒?嫉妒他永远第一,而你只能当万年老二?”
吴亮的眼睛缝儿里闪过一丝被看穿的慌乱。
“不过你的动机已经不重要了。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让你妈跟学校说,你们不追究了,也不会走其他法律程序,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吴亮勉强眨了一下眼睛,脸上都缠着纱布,看不出情绪。
“程叙的弟弟,因为你,被乌贼泼了硫酸。他才六岁啊,左眼失明,脸上的伤这辈子都好不了了。你这点小伤,是你应该受的,明白吗?明白的话就嗯一声。”
吴亮又呜咽一声。
“你还想继续在一中读的吧?想的话,就按我的话做。”叶申蹲下身子,逼近吴亮,“你别想着程叙被退学就好了,我还在呢。我保证,如果程叙出一点事儿的话,我会让你在一中的日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信不信?”
叶申离开不久,吴亮的妈妈就回来了。
“怎么了?怎么抖成这样?”吴亮妈一眼就看出了儿子的不对劲,赶紧放下饭盒跑到床前,俯下身子摸儿子的额头。
吴亮轻轻挣扎了一下,喉咙里持续发出呜咽呜咽的声音。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吴亮妈赶紧凑近耳朵。
“算……了……不要……追究程叙……”费了好大劲儿,吴亮终于吐出这一句完整的话。
走出医院,叶申感到一阵茫然。
他终于理解程叙为什么会这么做了,当自己的兄弟被威胁、被伤害的时候,理智根本无法战胜冲动。
可想击败恶魔,唯一的办法居然是让自己先变成恶魔?
叶申苦笑了一下,不过管他呢,只要程叙没事,其他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酒店大堂的咖啡厅里,程望年挑了个靠窗的位置,等着周蓉下来。
这些天为了程叙的事儿,他跑东跑西,又是找教育局,又是找校长,又赔笑又送礼,可事情还是不太顺利。
校长无奈地说:“程总,你儿子可是年级第一,未来的省状元苗子,难道学校不想保吗?可那天那么多目击者,动静太大了,就这么轻易放过,恐怕难以平息舆论啊。”
令程望年意外的倒是吴亮一家的态度,一开始死咬着不放,扬言要连学校一起告,根本不给程望年私下和解的机会。
可过了两天,不知怎么的就来了个态度180°大转弯,说不追究了,学校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他们不再追责。唯一的要求是孩子养好伤后,换个班级,校方要确保吴亮的人身安全,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程望年听闻消息大喜过望,受害方不再追究,给这件事留下了很大的转圜余地。
现在就看校方的态度了,虽然他们还在犹豫,但程望年相信再使把劲儿,平和解决不是问题。
他兴冲冲地跑来酒店告诉周蓉这个消息。
周蓉在对面坐下。
酒店暖气足,她贴身的高领毛衣外,批了条米白色的羊绒披肩,头发在脑后随意挽成一个发髻,一张脸素白干净,只涂了一点淡淡的口红。除了眼角稍微多了一点细纹,和十年前几乎没变化。
这样相对而坐的时光仿佛恍若隔世了。
程望年有些出神地看着前妻,直到被周蓉的一句“你找我什么事”拉回现实,赶紧说了事态的最新进展。
周蓉的反应并没有像程望年期待的那样喜出望外,她只是挑了下眉,平静地放下咖啡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不高兴吗?儿子这事儿应该能摆平了。”
程望年有些失望,他心里甚至想说: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努力,找了多少人,赔了多少笑脸,才取得这些进展的?你就没有一句夸奖吗?
可他硬生生忍住了,想来也觉得有些好笑,再碰上前妻,他还是变回了那个求着妻子肯定的男人。
周蓉以前总是那么高傲、冷静,她永远有优于他的思路、更有效率的办法,即使程望年在事业上取得了再大的进展,周蓉在微笑着恭喜后,也总轻轻带一句,哪些方面还能改进,后续怎么做才会更好。
可程望年并不想听后面那些话,他只需要一个全心全意佩服他、为他鼓掌的妻子就可以了。
“不是的,我很高兴,谢谢你为儿子做的这一切。”周蓉赶忙说道。
“你刚才在想什么?”程望年问。
周蓉考虑了一下,开口:“程叙大概会跟我去美国,当然,一中这边能顺利解决也是很好的。”
程望年明显有些意外:“他答应了?我以为他想留这儿。”
“他说考虑一下,不过我猜测,他会去。”
“这样也好,换个环境,也许能开心起来。”程望年点点头,“周蓉,我希望你知道,可可的事儿,我不怪他。阿叙也是我儿子,我希望他能摆脱这一切。留在这儿,对他来说太沉重了。”
“摆脱这一切?开心起来?”周蓉眉毛一挑,反问道,“看来你还是太不了解儿子了。”
程望年眼神中闪过一丝愕然:“什么意思?”
周蓉无奈一笑:“他去了美国只会更痛苦,除了自责、懊悔,还多了思念,他最好的朋友全都在这儿。”
“那他为什么答应跟你去美国?”
“因为我告诉他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医院有全球最好的烧伤科,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是世界上最好的医科大学之一。”
程望年如遭当头一棒,他真是把儿子看轻了。
本以为这选择是逃离、是躲避,没想到是承担、是争取,他还是想救可可。
是啊,我竟如此不了解自己的儿子,程望年苦笑,他怎么可能放得下。
“他得从泥潭里走出来,如果无法开心着走出来,那就痛苦着走出来,脱层皮扒层骨也得走出来。”周蓉坚定地说。
程望年缓缓擡头,对上周蓉的眼睛:“这些年,你也是这么走出来的吧?”
周蓉不在意地笑了笑:“不记得了,过去的事儿已经忘了。”
说完,周蓉起身离开。程望年却怔怔地咖啡厅坐了好久。
程叙最终决定,已是周五的晚上。
他敲开周蓉的房门:“我决定了,去美国。周日能走吗?”
“周日?你说这周日?”周蓉有一丝讶异。
“嗯。”
“怎么这么急?”
“就尽快吧。”怕再拖又犹豫。
“那为什么不明天走?你明天要干嘛?”
“还有一些告别。”
周蓉点点头,干脆地说:“好,那就周日走,我买票。”
周六一早,程叙就到了叶申家楼下,给叶申发了个短信。
“你怎么不上去?”叶申匆匆下楼。
“就在这儿说吧。”程叙一下一下踢着石子儿。
“什么时候回学校上课?”叶申一脸期待地看着程叙,“那小子不追究了,谅他也不敢。学校估计会给个警告处分,但问题也不大,不影响什么。”
程叙还是踢着石子儿,没有回答。
叶申担忧地看着他:“老这样下去也不行吧,难道还不读书了?”
“叶申。”程叙收回脚,擡起头,“我决定去美国了。”
美国?
叶申一时没反应过来。
“认真的?”
“嗯。”
“为什么?”
“很难说清。”
叶申皱眉:“如果是家里不让你住了,你周末可以来我家,反正平时都住校。没必要跑到美国去吧?”
程叙笑了笑:“不是因为这个。”
“那还因为什么?”
“因为可可吧。”程叙想了想说。
叶申不理解:“什么意思?因为见不到可可,你就要到美国去了吗?”
“不是的,我想去美国学医,学最先进的烧伤整形修复技术。”
叶申一下子了然。
这还真是很符合程叙性格的决定,他不可能放弃可可。而正是这份不放弃,才有可能支撑他爬起来、向前看、走下去。
叶申知道,留不住他,也不应该留他。
可终究是心有不甘,半晌,嘟囔了一句:“说好要一起考F大医学院的。”
程叙拍了拍叶申的肩:“对不起,我食言了。”
“你不是对我一个人食言。”
程叙缓缓道:“我知道。”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叶申叹了口气,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
“靠。”叶申瞪大了眼睛,“不用这么着急吧?”
程叙又踢走一块小石子儿:“也不是容易下的决定,怕拖着拖着把决心拖没了。”
叶申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也好,反正总是要走。”
“明天就不用你送了,怕你哭。”程叙想开个玩笑。
叶申翻了个白眼,刚想反击一句,却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表情凝重起来:“只怕哭得最伤心的还不是我,好好告个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