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斯是斯文的斯（十七）
跟付东留吵完，斯陆的情绪冷静了下来，但她还是开车去了罗丹家。
她明白罗丹必定隐瞒了部分不利于自己的事实，她能理解。
先前对罗丹保持怀疑态度是基于她对自己隐瞒真实身份，斯陆很讨厌这种蓄意接近的利用，她本能反击，化被动为主动，入局参与游戏，还想从中大获全胜。
可今晚，在听到罗丹的不幸遭遇后，她理解了她的隐瞒。
仔细想想，她上高中时确实对罗丹没印象，就是陌生人关系。
斯陆看过一本书，说是像罗丹这种程度的整容会给本人带去自我认同紊乱，或许她和自己做朋友只是不想彻底失去原本的她。
无论罗丹曾经做过什么现在做过什么，至少在和自己交朋友的这段时间里，罗丹没有害过她，还处处伸出援手。
斯陆不想再对她生气、对她戒备了，她去做她的听众，开着付东留的车去，向她坦诚自己已经勾搭上付东留了。
大家都一样，都会做不那么光彩的事，她也为了资源嫁给付东留了，都不是什么清高纯洁的百合花，不分你高我低。
一路开到罗丹家车库门口，她突然发来微信。
她说：“小鹿，你别上来了，咱们在外面见吧，我妈来我家了，不方便。”
斯陆想着正好开车接她便进了车库。
从通道下来拐弯儿，斯陆左右环顾找车位，前方站着几个穿西装的男人，木头一样杵在路中间不打算让道。
斯陆滴滴按喇叭，那几人向她的车走了过来。
斯陆警觉，锁好车门没打算跟他们对话，可这几人明显是冲她来的。
咚咚咚—
西服男有节奏地敲她车窗，斯陆不理会，望着前方，认真思考冲过去撞碎前面那辆林肯的代价。
她这么想着，林肯上下来一男人，付东留他爹。
斯陆熄火，下车，打招呼。
付志恒来到她面前，问：“东留呢？”
斯陆的眼睛不自觉往上瞟：“在家打扫卫生呢。”
付志恒并未惊讶。
他带人往电梯方向走，斯陆跟上去问：“您是来找罗丹的吗？”
付志恒问她：“罗丹跟东留怎么说的？”
“没说什么。就是想给公司赚钱。”
付志恒没再说话。
进了电梯，斯陆偷偷拿出手机想给罗丹通信，付志恒留意到她的小动作，他说没必要。
出了电梯斯陆知道了什么叫没必要，罗丹家大门开着，门口也站着俩黑衣人。
她跟在付志恒后面进屋，被茶几旁边跪着的刘军吓了一跳。
他低垂着脑袋，身侧两只手滴着粘稠的血，白衬衫胸口也全是脚印，脸上倒没什么伤。
罗丹面无表情地在沙发上坐着，看到斯陆也没什么反应。
付志恒坐到罗丹对面，正好面朝刘军的距离，斯陆默默走去一旁靠窗户站着，是整个客厅一览无余的视角。
“说说吧。”付志恒发话。
刘军擡起头，轻蔑一笑，往地板上吐一口血痰：“说什么？说付董您根本不在意大儿子死活吗？付东留不在我说给谁听？”
他好像喝醉了一般，疯笑着，斯陆一脸震惊看着付志恒的后脑勺，想起了落在付东留左脸的那个耳光。
所以付志恒以前就知道这些事？
付志恒没耐心跟这两人纠缠，身边人给他点了支雪茄，他架着二郎腿享用，神情淡定又坦然。
他说：“东留愿意帮你摆平麻烦是不想让他母亲失望，不想进公司签的第一个艺人就赔钱，头回干事业都这样。你要觉得这就拿捏住了我儿子，恐怕错了主意。”
“这俩孩子都年轻，心地善良，容易上当。”
“这么着，今天也晚了，明天你照旧进组拍你的戏，好好演，这是你最后一个赚钱机会。你借着星耀摆脱了前东家的合约，但星耀的合约没那么容易，不会有人为你来我面前讨人情。”他看一眼面前的刘军，“这个倒是愿意，但他没用。”
付志恒站起身，叫斯陆跟他出去。
来到门外，他按住斯陆的肩膀：“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小月却不认可你吗？”
斯陆无所谓：“您说。”
付志恒：“因为你不懂家庭二字。”
斯陆没听明白。
看她表情疑惑，付志恒像个慈爱的长辈一样教导她：“你是要维护东留和父母的关系还是破坏呢？如果东留负气抛下一切去做一个穷光蛋，你会受到什么影响呢？”
斯陆明白了。
付志恒带着手下离开，但留下了一个人。
这人跟罗丹自我介绍：“张小姐您好，我叫孟岩，从现在开始，我近身保护您的安全。”
罗丹脸色惨白，她死死瞪着刘军，眼神好像要活吃了他。
斯陆没见过这样的罗丹。
她试着跟孟岩沟通：“要不您去门口保护一会儿？我和她说说话。”
孟岩对她态度倒好：“您聊您的，就当我不在，她要有撒谎的地儿，我也能在这跟您提个醒儿。”
斯陆翻白眼：“我怎么知道你是拆慌还是威胁她呢？”
孟岩表情无辜又疑惑，好像在说：我为您家办事您怎么还怀疑我呢？
他去一旁坐着玩手机。
斯陆来到罗丹对面坐下：“跟我说实话吗？还是我走？”
罗丹没开口，刘军先求上了她：“斯陆，你帮帮罗丹吧。”
“说呗。”
罗丹起身回卧室关上了门。
刘军双手搭在膝盖上，他低着头，开始讲述他和罗丹的故事。
“我小时候学过点武术，我一朋友宋斌，他是群演工会的，拉我去剧组演武行，我在片场遇到了文总，就是文玉。她那会儿缺个开车的助理，工资也给的高，我就跟了她。”
“文总是开影视公司的，我给她开车就老跑片场，混着混着就跟很多剧组的人挺熟，有时候我也能给宋斌帮个小忙，条件差不多我介绍一下反正比自己面试容易点。”
“后来宋斌就说想跟我合伙开经纪公司，我不懂这行就没同意。宋斌跟他朋友合伙了，有时候他会求我帮忙介绍剧组，给我钱，我看有钱拿，推荐的演员剧组都能看上，我就觉得这事儿还行。”
“我在文总身边干了两年多，她要给西川开工作室，想调我去给西川开车。我这人干不了精细活，西川有那病，这得注意那得注意，很麻烦，但我又怕提了不愿意文总把我开了。”
“有一天夜里我去找宋斌喝酒，宋斌那会儿业务发展的还行，都有工作室了，我就有点后悔没跟他合伙。宋斌就安慰我，说我跟着付家大少爷，活干好了前途无量啥啥的。”
“完后来一姑娘找宋斌，宋斌让我进屋，他俩说话。我听那姑娘说她想出镜，她是拍裸替，就暴露镜头都是她，但脸是别人的，完后这个片酬呢是露脸儿那人拿的多，好像还多出不少，这姑娘可能不大平衡了，想自己拿大头，宋斌就说她得整容。”
斯陆打断他问：“这姑娘是？”
刘军点了支烟吸一口，吐出一个名字：“罗丹。”
他继续说：“就那天我才知道宋斌怎么挣的钱，他就是拿我和文总这层关系当幌子骗人吗，很多自个儿跑组的群演就被他骗了，你也知道，群演自个儿跑一天百十来块，条件差点连前景都选不上。我这边也确实是介绍成功过几个前景特约啥的，好多人看宋斌真有这资源，就冲着文总跟他签约。宋斌自己不知打哪认识一香港公司，那些人专拍些个三级片，宋斌就给他们选演员，罗丹就是这么签约的。”
“那晚我挺生气，我就跟宋斌闹翻了，我得有小半年没联系过他。之后书吧开业，我就专心给西川开车。完后过了段时间，罗丹就来店里上班了，这我才知道说她妈给那个钟云月钟家做饭呢，她怕我把她的事说出去，那会儿她上着学呢，就哭着求我，我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干，我就跟她说放心。”
“我每天把人送到就没事干了，闲，书吧不对外营业，罗丹也闲，我俩就聊天。她也可怜，家里就她妈一人挣钱，她爸又得那么个费钱的病，她自个儿打高中开始寒暑假就在小超市啥的打零工，高考完呢她在一大超市干活，给剧组送水的时候就让宋斌看上了，看她身材好。”
说到这，刘军有点不好意思，斯陆问：“你俩是恋爱关系是吧？”
刘军点点头：“处对象了我就说让她别干那个，但她脱不了身，就那个合约，完后宋斌手里还好些个她的视频啥的。”
“我当时的积蓄都给我妈了，在老家盖房，我也找过宋斌，没用。后来罗丹就说……反正就跟我在家拍，有一网站能挣到钱，也不露脸。”
“罗丹她跟宋斌签那合同是上学期间不安排工作，那段时间她没课就在书吧打工。有一天宋斌突然说让她把解约的钱凑够拉倒。罗丹那段时间情绪很不好，我也拿她没辙，拍视频她要哭，不拍她也哭。完后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说那个钟云月欺负西川，还拍了视频，她说让我拿这个给文玉看，就邀功吗，看文玉能不能帮帮忙，出个面跟宋斌说说和平解约啥的。那个钟云月还给了罗丹好些衣服首饰，看着确实挺心虚。我就去了，文总出国，就付董在，我跟他说，他跟没听见似的，回来我就跟罗丹说这路子行不通。”
“罗丹就疯了，天天骂我吃软饭，我俩大吵了一架，后来她就说先前给付董那视频没有钟云月露面儿，得重拍一个……”
斯陆想到自己看过的那段视频，她不敢相信：“那视频是……？”
“假的。罗丹穿她衣裳拍的。这事我原本是不想干，就那个钟云月吧，大小姐脾气，心地是好的，每回来书吧还老跟我说辛苦，她是真喜欢那个付东留，人两家也般配。”
斯陆问：“你意思是罗丹逼你的？”
刘军续烟：“她跟我拍那视频不知怎么就让宋斌看到了，这违约又违法的，宋斌那狗杂种用这事逼罗丹去香港拍片儿，三部拍完就两清。”
斯陆人都傻了：“你俩伪造证据敲诈钟云月？”
刘军默默抽了半根烟才说：“我知道不管是付家还是钟家我都惹不起，我就打算把这事抗下来，我去敲竹杠，我坐牢，罗丹该干啥干啥。但罗丹说她遇到一导演，那导演夸她戏好，就是脸不好看不容易有主角的机会，演个不好看的配角啥的能行，可以签她。罗丹心气儿挺高的，一直也想拍戏，也爱，她就跟我说想整容。我一合计我就说整容也行，你换张脸当明星去，我坐牢了你照顾一下我家里。”
“罗丹跟我说咱别敲诈，问钟云月借钱，等她拍戏挣了还她，我当时就觉得这姑娘挺傻，哪有这么问人借钱的，谁乐意给？我知道她是害怕了，我就让她别去书吧了，我来出头。我问钟云月敲了笔钱，她也机灵说分期，不过她毕竟还是个小孩，心思也简单，就不想让我告诉付东留他爸不管他哥，就这么点破事她就害怕得不行。之后她带人找上我住的地儿，家里还有我俩拍的东西，她其实报警就行了，但她就是让我们离开别再回来，真挺善良的，钱也没往回要，可能人家也不在意那点钱。”
斯陆问：“多少？”
刘军：“就几万。”
斯陆冷笑：“坐牢够了。”
刘军也笑，他接着说：“那之后我就辞职了，回老家把房子卖了，我跟家里说我做生意。”
斯陆问：“你老家一套房够解约吗？”
刘军面色凝重：“不够。”
斯陆看向紧闭的卧室门：“她去香港了？”
“嗯。”
斯陆有点难受。
“解约后她整容出道，怎么又签了艺腾？”
“整容的钱一大半公司出的，宋斌在香港招惹了不该惹的人，被打残了，他把工作室卖了，连签的那些人一起。罗丹整了容好看了，又有那些东西被宋斌拿着，还欠着钱，合约就转给艺腾的陈鹏了。”
斯陆沉默良久，又问：“那你们现在是想干什么？”
刘军说：“罗丹签了艺腾就跟我分手了，她混的还行吧，反正很快就给我在老家开了汽修店。她不是样子变了吗？不敢回家，她妈那我一直照顾着，她也给我钱。后来有一天我上网看到她跟付东留传绯闻，我就赶紧回来找她，想劝她退了算了。因为我当初没跟她说钟云月来家里拿走了视频的事。可她不干，一定要去星耀，她说她刚接了个能火的角色。”
斯陆知道这事，说的是罗丹离开艺腾前的最后一部戏，热门IP剧里网络人气很高的女配。
“那我在你们这个事里的作用是什么？”
“罗丹说你能帮她，那会儿好像文总身体不行了，催着付东留跟钟云月结婚，正好钟云月也知道她是谁了，罗丹怕自己解约的事黄了，就想找你，说你能从钟云月手里抢走付东留，他喜欢你啥的。她说你听到钟云月逼她整容就会帮忙。”
斯陆感觉自己被抽了一耳光，罗丹比她知道的还要了解高中的斯陆。
她想到自己来时的心理活动，戏真多啊，智商真感人啊。
刘军解释之前的过节：“那次跟你助理动手，我是故意的，想着让你别跟罗丹玩了。我不为你，主要是我知道罗丹这回招惹钟云月的话，赢不了。”
刘军最后求她：“罗丹也不容易，你帮帮她行吗？现在付董啥都知道了，我无所谓，可是罗丹……”
斯陆只想笑，她帮不了，她玩不过，没她狠。
斯陆去卧室找罗丹，罗丹站在窗前抽烟。
“刘军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
“不管你们现在跟我坦白一切的动机是什么，你的事我帮不上忙。”
“哦。”
斯陆要走，又没忍住多嘴了一句：“你把路走窄了，应该交点朋友的。”
“你不是我的朋友吗？”罗丹突然问。
斯陆说：“不是了。好好拍戏，演好这个角色或许还有转机，都是生意人，没谁跟钱过不去。”
罗丹的表情有所动容，但很快镇静下来。
她走到床边从手袋里掏出斯陆的玫红色发带。
“如果艺腾知道你和付东留同居……”
斯陆这会儿都不意外了，她无所谓地说：“那我就回家给付东留刷马桶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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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刷马桶，有人真的在刷马桶。
付东留作为重度洁癖，不喜欢私人物品闲置落灰，因此他就一辆车。
而这辆车被斯陆开走了。
付东留一想到明天上班没车就想把斯陆打一顿，他一边洗厕所一边骂斯陆，正打扫得火热，门外传来动静，小王八回家了。
付东留一个箭步冲出去把门锁死，然后又开始清洁沾了马桶水的门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