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这样的春节
乔安和戴文是第一次在家招待朋友。他们两个平时在家从不开火，十指不沾阳春水。戴文家里空空荡荡，打开橱柜只有一柜子的酒。至于日用品，简直要什么没什么。两人在戴文的客厅里合计了一下需要采购的食品用具，列了好长的一个清单。
首先是锅碗瓢盆，碗筷容器，厨房纸、餐巾、喝水杯，以及各种一次性餐盘。然后是煮火锅需要的食材和调料，新鲜蔬菜水果、肉类主食、火锅汤底、零食饮料。还有生活用品：拖鞋、洗碗布、洗涤液、晾碗架。此外，两人还买了些喜庆的装饰，春联、窗花，以及各种红艳喜庆的挂饰。节前的周末，他们还特意去花墟买了几支腊梅和桃花，又买了发财树和蝴蝶兰。在这样的装点之下，戴文的出租屋也有模有样，有了点家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新奇。他们谈恋爱以来，一直以工作为生活重心，有点像是学校里的学霸情侣，每天的相处就是上课下课上自习。这种日子缺乏脚落到实地上的踏实感。而和戴文一起采购、准备年夜饭、清理和装饰房间，让乔安第一次有了点过日子的感觉。她甚至在某些瞬间会想，和戴文在一起生活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选择。
大年三十当天，戴文请了一天假，早早地去街市才买新鲜水果、蔬菜、肉类和海鲜。乔安上了半天班，律所过节earlyrelease，乔安三点不到就从办公室出来，一路上按照计划买了糕点、零食和饮料。她拎着大包小包，直接跑到戴文家。大门上贴着福字，门的两侧贴着春联。戴文给她开了门——他穿着灰色的居家服，戴着口罩正在做扫除，手里拎着新买的拖把。乔安站在门口往房间里望去，午后的阳光洒满客厅，发财树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亮。微风从窗口吹过，插在花瓶里的桃花随风轻颤，一片花瓣轻轻飘落，纤细的花蕊清晰可辨。
“快进来。”戴文伸手接过她的购物袋，“东西都买好了吗”
“都买到了。”乔安换上拖鞋，把背包丢在一边，跑去厨房洗手。
戴文在翻她的购物袋，她能听到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把手擦干净，看到戴文正在分门别类地把吃的喝的往桌子上摆。
“我来吧。”乔安说，“你先去把地板拖干净。”
两个人陀螺般地转了两三个小时，这才忙得七七八八。火锅炉摆上了桌子，两种底料分别放好。海鲜、肉类、蔬菜，粉面，全都切得整整齐齐地摆在盘子里。各种调料分门别类地放在桌上。戴文选了酒，红酒放进醒酒器，高脚杯摆在吧台。戴文把音箱连接手机，挑了一个轻音乐频道，房间里瞬间充斥着轻柔的音乐。
终于大功告成了。
戴文放松地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座位，道：“乔女士，过来坐一下。”
乔安倒了杯水，挨着他坐下来。早就过了冬至，白日渐长，六点过尚有天光，夕阳在远处如同烈火般燃烧着。
戴文的手臂搭在乔安肩膀上，两人依偎着，谁都没有说什么，享受着忙碌间隙的片刻安宁。这一刻感觉真好，乔安希望这一刻能无限地延长，一直长到天荒地老。
过了半个小时，戴文的朋友们陆陆续续地来了，而且带来了更多的酒、水果、零食、桌游。乔安负责煮火锅，火锅和房间里的气氛几乎是同时沸腾起来。
“祝大家新年快乐!”在动筷之前，所有人碰杯。
“今天我们来是有主题的啊。”罗莎琳说道，她带了一袋子桌游，大富翁狼人杀，应有尽有。
“什么主题”
“真心话大冒险。”罗莎琳说。
“切!”大家纷纷表示不屑。文森特说：“啧啧，这么幼稚的游戏，我本科毕业以后就没玩过了。”
卢卡说：“还是打牌吧。”
“不打。”罗莎琳道，拍了拍桌子，指着乔安和戴文，“喂喂，你们就没人好奇他们俩是怎么成的吗”
“你就是这么报答我这地主之谊啊”戴文笑着问她。
“你少来啊。我还不知道你吗”罗莎琳道：“谈个恋爱，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春风得意了。我这不是给你个机会显摆吗!”
“就是。”温蒂帮腔。
戴文问卢卡：“卢卡，你怎么说要不然打牌”
不料卢卡一反常态，道：“我今天支持罗莎琳。但是光是真心话大冒险也没劲，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什么”卢卡平时鬼主意最多，所以他一说话，大家就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卢卡悠悠地说：“光是真心话大冒险有什么意思咱们今天拼酒吧。我知道戴律师藏了不少好酒。”
“好，开香槟。”温蒂起哄。
“我确实预备了香槟。”戴文说，“现在还在冰箱里，本来打算零点开的。”
“那行，零点是香槟局。”卢卡说，“现在是普通红酒局。咱们每次干掉一瓶酒，就增加一点难度，怎么样”
“好，到时候就靠兄弟你出主意。”雷蒙拍了拍卢卡的肩膀。
“规则是什么”安雅问。
“最土的办法。”卢卡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摞纸牌，“抽签吧。抽到大猫真心话大冒险，抽到小猫可以提问。但是两个人都要喝酒。”
抽签这个办法，最老土却也最公平。所以第一次抽签，抽中了卢卡自己，温蒂负责提问。
“选真心话。”卢卡说。
温蒂想了想，问：“现在有女朋友吗”
卢卡道：“没有。”
他们两个人碰杯，各自喝了一口。
“温蒂，你不该这么问。”戴文忍不住说，“你要把‘女朋友’的定义解释得清楚一点。比如说是那种彼此exclusive的女朋友，还是随便约一下的女朋友。”
“带律师玩真烦!”卢卡道。
“下一轮!”雷蒙催促着。
第二轮安雅抽中大猫，戴文抽中小猫。
“真心话。”安雅说。
戴文是不会在这个场合可以让任何人难堪的。但是如果问得太过没意思，又会让其他人失望。他想了想，问道：“安雅，你为什么一直跟着你现在的老板”
安雅的老板是市场上有名的混混，经常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说一些语出惊人的话。市场上流传着关于他的笑话。
“他管得少啊，毕竟他自己什么都不会，所以也不怎么管我。”安雅说，“我的自由度比较大。要是换了那种很handson的老板，我可能还真的受不了呢。”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戴文笑着和安雅碰杯。
第三轮，罗莎琳抽中大猫，雷蒙抽中小猫。
“真心话。”罗莎琳说。
“真没劲啊，没有人选大冒险吗”卢卡哀叹。
雷蒙显然已经想好了问题，问道：“初夜是在什么时候”
“喂!这是我的隐私!”罗莎琳愤愤道，“拒绝回答，我选大冒险。”
卢卡眼睛一亮，凑在雷蒙身边窃窃私语。两个男生呵呵地偷笑了一会儿。雷蒙道：“大冒险的话，选你微信通讯录里第二十一个联络人，然后给他打电话，向他表白，说你爱他。”
罗莎琳激烈地抗议了一阵，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她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翻，脸色忽然变了。
“怎么了第二十一个联系人是谁”雷蒙问。
罗莎琳脸色有些微妙。她似乎迟疑了很久，才说：“那是我爸。”
“哎呀!”其他人都有些痛心疾首。雷蒙道：“便宜你了!如果是老板多精彩!”
“行了行了。”温蒂说，又对罗莎琳道：“给你爸打个电话，说你爱他，多贴心啊!”
乔安心里也觉得这个安排似乎很不错，很温馨，还很符合节日气氛。
罗莎琳叫道：“我好久没给我爸打电话了!”
“那更该打!”文森特劝道，“这说明这是天意!”
罗莎琳在大家的催促下，终于给她爸爸打了语音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喂，爸。”罗莎琳平静地说，“是我。”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罗莎琳寒暄了起来：“嗯嗯，我也挺好的。最近还那样，没什么变化。你们都好吧注意身体啊…”
“咳咳。”雷蒙催促，“差不多就说台词吧，让老爸开心一下。”
罗莎琳的耳朵有些泛红。她低下头，道：“对了，爸，那个…有件事想和你说。”
大家都安静下来，静静地听着，只有火锅在咕噜咕噜地翻滚着。
“就是…爸，我这些年…”罗莎琳结结巴巴地说着，“我一直…爸，我很爱你。”
雷蒙本来做好了准备去起哄，手势都准备好了。但是罗莎琳的尾音，出乎意料地有些颤抖。她顿了顿，眼圈红了，清了清嗓子，道：“别的事也没有，我在朋友家吃火锅。你们没事的话，我就先挂电话了。那个…你们保重身体。”
她挂上了电话，飞快地抹了抹脸颊，小声道：“我去下洗手间。”
说罢，她转身跑去洗手间。洗手间里传来水声，在外面的人围着火锅炉面面相觑。
没多久，罗莎琳从洗手间出来。显然是洗过脸，似乎脸上的妆也淡了一些。她若无其事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道：“我是不是还应该喝酒”
“随便随便。”大家都不敢惹她。
“没事。”罗莎琳潇洒地甩了甩头发，“我爸早就再婚了，我和他关系不好，很久不联系了。今天借这个机会联系一下，也挺好的。”
“哎，是我提问得不好。”雷蒙说，“这杯酒我干了，给你赔罪。”
“随你!”罗莎琳说，又转向戴文，叹了口气，“戴律师，你看我为了套你的话，把我自己都给套进去了。结果你和乔律师到现在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要不然看在我们的面子上，就招了吧。”
“招什么”戴文问。
罗莎琳道：“当然是老实交代你们俩是怎么好上的!”她用筷子指指戴文，又指指乔安，“你说你们俩，都是那么忙的律师，还是一个所的同事，怎么就勾搭上了呢”
乔安的心砰砰地跳着——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她和戴文的感情要像一道菜一样端上桌，被大家审视、玩笑、议论。她眼前的火锅咕噜噜地冒着泡，她站起身来：“我去给火锅加点水。”
“一会儿再加!”罗莎琳拉住了她，“乔律师你也太安静了，怎么一到关键时刻，还想要逃跑”
戴文笑着看着乔安。他说：“一见钟情吧。”
“哎呦!”一众人都捂着心脏，表示太酸听不下去。
“你看你们，偏要问我。”戴文摊开了手，“现在我说了，你们又不想听。”
“乔律师，是一见钟情吗”文森特问，“我感觉你比戴文靠谱。”
“是吧”乔安说。
“是吧”卢卡抓住关键词，“乔律师，你们律师最喜欢咬文嚼字。你解释一下这个‘吧’是什么意思表达了什么含义”
乔安笑道：“这么复杂的事，也不知道该怎么概括。戴文说是一见钟情，我觉得应该也能这么算。”
“好吧，那你们俩谁先追得谁”温蒂问，“我猜是戴律师主动”
乔安回答：“是我主动。”
大家都表示震惊。乔安耸肩，道：“这有什么戴律师这么抢手。”
戴文意有所指地看向她，拿出手机。没多久，乔安收到了他发来的信息：一个震惊的表情。
“我觉得臭情侣不应该在饭桌上眉来眼去，飞书传情。”雷蒙严肃地说。
大家都哈哈大笑。在这种场合里，乔安居然出乎意料地感觉还不错。怪不得有人喜欢当众秀恩爱。
她问：“还有问题吗没有的话我去给火锅加水。”
“这瓶酒差不多了。”戴文拿起酒瓶看了看，“下一瓶大家想喝什么”
卢卡道：“带我去看看你还有什么好东西，我选一选。”
他们吵吵闹闹，中途因为声音太大，被邻居投诉过一次。距离零点还有不到十分钟，火锅已经吃得差不多。关了火，汤底凝结成块，乔安收了桌子。一次性的餐具丢进垃圾桶，需要洗刷的暂时放进水池泡着。人群散开在戴文的客厅里，有的在窗前看夜景，有的坐在沙发上放空。
酒喝了三瓶，还有一瓶香槟刚从冰箱里拿出来。戴文从柜子里拿出细长的香槟高脚杯做好准备。
卢卡喝得有点多，满脸通红地站在戴文的发财树旁边，仔细地研究着发财树的叶子。乔安走过去，问道：“你感觉还好吧要不要在沙发上躺一下”
“乔律师，我很好。”卢卡郑重其事地回答，随即叹了口气，露出忧国忧民的表情，“哎，我有一种预感。”
“什么预感”雷蒙凑了过去。
卢卡皱着眉头，认真作答：“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你喝醉了。”乔安扶着他坐在沙发上，“要喝水吗”
“可乐就行，谢谢。”卢卡说，又拉着雷蒙坐在他身边，小声对他说：“对了，我还有一种预感。”
“什么”雷蒙也配合地小声问道。
“今年，肯定会是不平凡的一年。”卢卡笃定地说。
“那肯定啊!”在一边调音响的罗莎琳也走过来，“我觉得今年会是好年。”
“我觉得不一定。”文森特说。
“卢卡，你觉得今年哪方面会不平凡好还是不好”雷蒙问。
卢卡没有作答，乔安端着可乐走过去，发现他已经靠着雷蒙睡着了。
“真讨厌，最烦说话说一半的人。”雷蒙无奈地说。
“大家准备零点喝香槟了。”戴文把高脚杯拿到茶几上。
戴文用手机打开春晚，投屏到电视上。春晚已经进入倒计时环节，倒计时结束后，戴文的房间里爆发出一阵欢呼。戴文适时地开了香槟，瓶塞“嘭”的一声被拔出来，香槟瓶子里冒着细长一缕烟雾。戴文把香槟倒进高脚杯里。
“我们许愿吧!”温蒂端起香槟酒杯。
“好!”大家应和着。雷蒙抢先说：“我希望今年涨工资发三倍奖金!”
“说出来就不灵了。”安雅说，“我们在心里许愿吧。”
乔安低下头，看着杯中香槟泛起的气泡。她忽然不知道应该许什么愿望——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上天可以成全她，让所有美好的时光能够延续。
她很希望能和戴文再过一次这样的春节。